女宦
作者:江南梅萼 | 分类:其他 | 字数:29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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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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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手中没有兵器, 钟羡这边一上来就倒了四名侍卫, 其中三人成功为同伴抢到了兵器, 另一名未能抢夺成功, 与对方同归于尽。
四五十人对付他们八-九个人, 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围剿。长安也是第一次这般直观而切实地意识到自己不该亲临这样的战场, 因为在这样的战场中,她完全就是个累赘。
眼前刀光『乱』舞,截杀者将他们包围在圈内, 钟羡与侍卫将长安包围在一个更小的圈内。她本想表现得机灵一点,心想就算不能帮着杀敌,至少也不要太拖累钟羡他们。
可那些截杀者很快发现了钟羡几人武功很高, 而她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于是在进攻钟羡他们的同时,有一部分人试图剖开钟羡他们的包围圈,冲她而来。
他们人多势众,钟羡一时难免左支右绌起来。长安拼命跟着他的步伐躲在他身后,饶是如此, 还是有几次不小心暴『露』在了敌人刀下,钟羡来不及回援, 竟伸自己的胳膊去帮她挡, 若非耿全及时架开那一刀, 钟羡的左臂怕是都会被砍下来。
鼻端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脚下的积雪都被活人的鲜血给融化了,腻腻地黏着鞋底,不时有滚烫的血溅到长安脸上身上,也不知是钟羡他们的,还是敌人的。
长安呼吸粗重,冰冷的空气高频率地进出她的鼻腔,将她的鼻腔粘膜冻得疼痛不已。混『乱』危险的厮杀场景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大睁着双眼近乎麻木地看着四周不停『乱』晃的人影,渐渐放空,放远,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目光放远之后,她忽然看到就在一旁山坡上的一棵树后面,有人正挽弓搭箭对着这边,定睛细看,那箭锋所向,是她旁边。
她一回头,发现因为自己一愣神没跟住钟羡,所以现在两人位置错开,那箭锋所指的方向,正是钟羡,而钟羡正专心应敌,根本没有丝毫察觉。
长安当即伸手去推钟羡,同时大叫:“小心!”
谁料她伸手过去时,钟羡正好『逼』退一名杀手,跟着往前跃了一步,长安推了个空,当即重心不稳地踉跄过去,不及反应,飞矢已至。长安只觉右胸偏上方一阵冰凉,随即疼痛铺天盖地而至。
钟羡听见她大叫,杀退那名杀手后紧急转身,映入他眼帘的却是长安挡在他身前,一支飞箭贯穿了她的身体,箭头突出棉袄之外,其上殷红的血迹将他的眼也映得一片殷红。
“长安!”见她站立不稳,钟羡忙上去一把扶住她,并随着她瘫软下去的姿势跪倒在地,而此时山坡上那人却又『射』一箭,钟羡这一跪,正想冲上来杀他的杀手被一箭『射』中胸口。他周围的杀手见状,以为钟羡等人来了帮手,于是分出几人上一旁山坡上抓那『射』箭之人去了。
“长安,长安!”钟羡见长安倒下来便闭上了眼睛,伸手去『摸』她颈脉,可那手因为杀敌而用力过度,正脱力般地微微颤抖着,又哪里『摸』得出她那细细的脉动来?
长安死了?
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钟羡只觉脑中一片暴-『乱』的模糊,正不知所措,背上被人重重一压,耳边传来耿全的嘶吼声:“少爷,快走!”而压在他身上那人也用垂死之声喃喃道:“少爷,快走!”
感觉背上的衣服正被自己侍卫温热的鲜血浸透,他忍着眼泪将长安放倒在满地的血水中,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猛然掀开背上为自己挡刀而死的侍卫的尸体,站起身冲进敌群中便是一阵不要命的砍杀。
一旁耿全见钟羡状若疯虎,一副不将这些杀手杀尽誓不罢休的模样,也只得舍命奉陪。如今不必分心保护长安,诸人的战力比之方才还要强上一些。
钟羡此刻是麻木的,刀砍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痛的那种。他机械地杀着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所有人,人命在他眼中第一次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让他为了尽可能多地掠夺它们而最大限度地释放了自己人『性』中的凶狠和残暴。
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成全的不过是他自己,他早就应该不问黑白不择手段。今天这一切,该为之付出代价的明明是他,却让身边亲近之人代他枉死。他还有何颜面回去?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他自己?
此刻,唯有鲜血才能冲淡他心中的痛苦和悔恨,不管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因着这股不要命的杀劲儿,最后居然真的让他们杀光了那五十几个杀手,而钟羡这边,连钟羡在内只剩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已经重伤濒死。
幸存的人都负伤不轻,耿全和其它两名侍卫散开,去那些杀手尸体上寻找伤『药』。
钟羡拄着卷了刃的刀半跪在地上积聚了一些力气,便站起身来到那名重伤侍卫身边,扶起他。
这侍卫腹部中了两刀,背上还被砍了一刀,眼看便要不成了。
中箭
“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家人?”钟羡问他。
他摇摇头,道:“说什么都不过是让爷娘更难过而已,好在家中还有兄弟,我不担心他们老无所依,只是这份养育之恩,只能留待来生再报了。”
钟羡沉默不语。
那侍卫喘了几口气,忽然又道:“少爷,属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钟羡抬眸看着他,道:“你说。”
侍卫年轻而沾满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既羞赧又怅然的神『色』,道:“属下在离府之前,曾送了一根簪子给后院针线房的丫鬟锦雀,和她说好此番回去就会求夫人将她许配给属下的。少爷您回去后,能否帮属下将那根簪子讨回?”
“为何?”钟羡不解。
侍卫微微笑着,道:“那簪子是我留给她的念想,可我不在了,她必须得忘了我才能过得好。我希望她能忘了我。”
钟羡原本被麻木和冰冷浸透的心又真切地痛苦起来,他别过脸去掩饰眸中急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点了点头。
“谢谢你,少爷。”侍卫了了心愿,一脸平静地去了。
钟羡放下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回身看向不远处的长安。
一地凌『乱』的尸首中,她的那具看上去格外小,与这里格外的格格不入。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的,可她还是来了,为保护他而来。而他,却没能保护她回去。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胸口闷得厉害,似是一种想哭哭不出来,直堵得人比死更难受一般的感觉,就跟当初他在古蔺驿看到慕容宪尸体时的感觉别无二致。
“少爷,您伤得不轻,先给伤口上点『药』吧。”耿全找到了伤『药』,回来对钟羡道。
“你们先上吧。”钟羡在长安背后跪下来,想将穿透长安身子的箭头折断,以便把箭拔-出来,谁知手刚一碰到箭头,长安一颤,竟是睁开了眼。
钟羡呆住。
“打完了?”长安转过头来,见钟羡在她身后,问。
钟羡回过神来,带着十分惊喜与两分不敢置信:“你、你没死。”
长安道:“中箭的又不是什么要害部位,我自然没死,只不过当时有我在只会拖累你们,还不如干脆倒地装死算了。啊,扶我起来。”她本是侧卧在地上的,稍稍一动便疼得皱了眉。
钟羡这才想起她的中箭部位确实不是什么要害部位,也怪自己当时头脑发昏,竟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扶长安坐了起来。
长安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四顾一番,见就剩了钟羡他们四人,她也没说什么。五十几人打十几个人,最后还能剩下四个,已经是奇迹了。
“钟羡,你快帮我把箭拔-出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她道。
钟羡伸手,想起拔箭的痛,一时又有些不忍下手。
“少爷,您先去上『药』,让属下来帮安公公拔箭吧。”耿全过来道。
钟羡拒绝:“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他对长安道:“你忍着点。”
长安点点头,抬起左臂咬住自己的袖子。
钟羡知道这种事越慢越折磨,遂飞快地将箭头折断,然后从前面将箭杆一把拔了出来。
长安痛得险些晕过去,生生咬牙忍住了。
钟羡拿过耿全手里的『药』,道:“我先给你上『药』……”话说一半才想起她的身份,于是又有些为难地停了下来。
长安惨白着一张小脸,摇头道:“这样的贯穿伤,上『药』恐怕也没什么用。你们赶紧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我们还要赶路。”她看了看四周的尸体,又低声道:“至于折在此地的兄弟,咱们今天没办法让他们入土为安了,如果你们还有余力,不妨将他们拖到一旁的山坡上用雪盖住,待我们到了兖州,再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这些侍卫都是耿全的手下,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如今见十之八-九都死在了这里,没人心里会比他更难受。但他知道长安说的没错,且不论后面还会不会有追兵,时值深冬,土地都冻得硬邦邦的,他们手里又没有可以挖土的工具,四个人都伤得不轻,也没这个体力和时间来挖坑,也只能如此了。
钟羡从杀手尸体上裁了布料下来从外面将长安的伤处包扎一番,他与耿全等人也草草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将侍卫们的尸体拖入树林之后,他们找到四匹还未跑远的马,耿全等人一人一骑,长安依旧和钟羡一骑,继续往兖州方向逃窜。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二十余里处,赢烨正率人策马奔驰在官道上。不多时,一名斥候迎面而来,老远就高声道:“报——”。
赢烨放缓马速,进而勒住胯-下骏马,问那斥候:“前面什么情况?”
斥候道:“回陛下,前方二十余里处的官道上有大片尸首,其中有两个人还未完全断气,属下询问他们的身份,他们说是城南校尉的人。官道旁边的树林里还有十具尸首,是钟羡的侍卫,但其中并未发现钟羡和长安。”
赢烨紧握马鞭,面『色』不虞,道:“再去探!”
斥候得令,正要走,队伍后面又传来传报声:“陛下,亚父大人来了。”
赢烨正有火没处发,当即调转马头迎着孟槐序的马车去了。
到了近处,马车和马都停了下来,孟槐序被仆从扶着下了车,一脸焦『色』道:“陛下,万不可纵虎归山,请速速派人将长安与钟羡抓回。”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朕说了要放他们走,你却派人截杀他们,朕在你眼中,到底还是不是皇帝?”赢烨这回是真的愤怒了,对他丝毫不假辞『色』。
“陛下,那些来往信件,都是慕容泓布下的计策而已,你放他们走,便是中了慕容泓的计……”
“中计便中计,只要陶夭能安然无恙,朕怎样都无所谓!你若还想保住你我之间这点情分,最好不要再在此事上与我作梗!”赢烨说完,一勒缰绳就欲离去。
“陛下!咳……”孟槐序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来,洒在地上积雪上,红白相映格外醒目。
“亚父大人!”身边的奴仆见他咳了一口血向后便倒,忍不住惊叫。
赢烨听得惊叫回头一看,见孟槐序唇角带血双眼紧闭,瘫在仆从怀中生死不知,也是惊了一跳,忙回过来斥道:“还不快送亚父就医!”
冬季,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自离了那修罗场没跑一会儿,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长安坐在钟羡身后抱着他的腰,随着胯-下骏马的奔驰,活生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痛不欲生。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头却有些腥甜,似是想吐的感觉,忍了半天没忍住,便侧过脸去吐了一口。
殷红的血溅在她自己的胳膊上,她盯着衣服上的那滩血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到了强弩之末。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断,她双手一松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钟羡在她手松开的瞬间便察觉了她的异状,本能地抓住她一只手。可随即发现她已经从马上跌了下去,他若不松手,肯定会将她的胳膊拽脱臼,于是只能松了手同时紧急勒住缰绳。
马停下来后,钟羡急忙从马上翻下来,跑到后面去查看长安的状况。
长安仰面跌在道旁厚厚的雪层中,嘴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咳血,鲜红的血沫星星点点地溅在她那如雪一般冷白的脸颊上,鲜明得触目惊心。
钟羡惊慌地扶起她,不知所措地问:“长安,长安你怎么了?”
饶是坚强如长安,在此刻这般强大的疼痛折磨中也不由的面『露』痛苦之『色』。她吐尽了口中的血,无力道:“钟羡,我不成了,你不要管我,带耿全他们走吧。”
“不可能,你自己也说过的,伤处不是要害。你再忍一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就能找大夫给你治伤了。”钟羡说着,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伤也还在往外溢血,摒着一股劲儿欲将她抱起来。
长安勉力扯住他的袖子,摇头道:“你是习武之人,当是知道,人,不是伤在什么地方都会吐血的。我伤在右胸,此刻觉着呼吸困难,又咳血,那八成就是伤到肺脏了。即便找来了大夫,你也救不了我,又何苦让我在死前多受这番折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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