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壶滚水，王蓁拧了块湿帕子将腿上的淤青敷了几次，更鼓已经交过亥时，往常在书房里头做事回来，晚间回来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今日也不知为什么，日间什么事都没做，躺在床上反而没半点睡意。

翻身下了床，王蓁行至桌边点燃蜡台，铺开一张白宣，将已经冻住的砚在火盆上烤了烤，晕了笔开始练字，刚写完一张纸，就听有人敲门。

王蓁也没问，起身将门拉开，秋沁跟着走进来，手里还提着包刚酱好的驴肉。

见桌上铺着纸墨，秋沁笑道：“春池和冬泠的字都写的那么漂亮，这些写写算算的活又轮不到你头上，何苦费这个神。寒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俩就着酱驴肉杀两局。”

王蓁将写完的一页纸掀起来搁在一边，看也没看秋沁，垂着头边写边道：“你又总赢不了我，下着也怪没劲，还不如练字呢。”

秋沁皱眉：“不带你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家手把手教会你下双陆，你翅膀硬了就不跟我玩了，有没有良心啊，枉费我大冷天的还带了驴肉给你解馋，一点道义都不讲！”

王蓁被数落的笑起来，搁下笔将纸收了，起身去烧水煮茶，刚转过身，脸侧的伤痕露出来，秋沁见那刮痕仍红的厉害，问：“我给你的药膏用过了？”

王蓁只顾将铜吊子挂在炉火上，并没答话。

秋沁起身走到她跟前，仔细看那条长长的伤口，王蓁将身子转过去，又被他一把拽回来，口气中带着恼：“你是不是没用药？”

王蓁垂着头，啜嗫道：“将军他……不喜欢闻药膏味。”

“将军这几天唤你进过书房么？”秋沁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瞪着她的眼睛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王蓁仍垂着头，一声不吭立着，偶尔忽眨的长睫被明烛在眼底投下两个半圆形的影，将眼底的委屈掩去，既不开口反驳，甚至连往日那样刁钻倔强的眼神也没有。

吊子里的水滚了，王蓁拎着去沏茶，秋沁看她这幅蔫耷耷的模样，不忍再说重话，放缓了声道：“你这又是何苦？书房里的那些事，你做的好，那是你份内的，理所应当的。而人家夏姑娘做好了，就是蕙质兰心。你又不笨，这个道理还不明白么？”

王蓁恍若未闻，只安静地摆弄着双陆棋子。

秋沁实在看不顺眼她这幅模样，也没心思下棋，将茶一口全灌进嘴里，起身欲走，又转回身道：“有个事忘了告诉你，安先生稍信回来，说这几日就回府了。”

听说安重诲快回来了，王蓁黯淡的眸子终于亮了亮。

秋沁看了她一眼，默然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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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蓁虽没进书房里伺候，每日仍在源缘轩外候着，随时预备着里头传唤。时令恰逢大寒，即使王蓁素日身体底子不差，也禁不住连日在冰天雪地里站着。

连冻了十几天，这一日清晨起床时，王蓁觉着头沉沉的，身上阵阵发冷，已经裹了两床被子仍觉冷的钻心，心知必定是惹了风寒，又想这数日书房那边并没什么差事可做，便想在房里躺一天，待明日寒症轻些再去。

可刚躺至半上午，春池突然风急火燎地闯了进来，推门一看王蓁仍在床上躺着，登时急道：“将军都发火了，你居然还睡，快起来同我过去！”

王蓁头正疼的厉害，迷迷糊糊被人从热被窝里拽出来，来不及理身上滚的皱巴巴的内衫袍子，被春池裹上棉袍就拉出了门。

王蓁正病着，冷不防出了热屋子被冷风一扇，脑子里像煮开一锅沸粥，又晕又疼，连脚底下也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被春池扯进了源缘轩。

听春池念叨了一路，王蓁还以为李嗣源怒的怎样了呢，跨进书房门，仍是一片安安静静的，她觉着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到处堆着一叠一叠的书，旁边多立了几个小厮。

李嗣源仍端然地坐在轩窗下，仍端然地品着茶，面上仍没甚表情。

王蓁来不及过去行礼，已被春池推到堆着的一叠叠书跟前，压低了声在她耳朵边上问：“今年刚回府时候，川南节度使曾给将军写过一封要紧的信笺，你可有印象？”

王蓁此时脑子虽晕乎乎的，但仔细想了一回，蹙起秀眉，看向书架上最里端一排黄绿色缎面封的书，伸手一指：“那封信好像在那排书中的哪本里夹着。”

春池在路上已瞧出王蓁脸色有点不对劲，见她已指出来便也并没指使她再过去找，而是亲自过去拿下来那些书，一本一本地翻找。

李嗣源手捻杯沿，将一盏茶送至唇边的时候，抬起眼帘的眸光正落在王蓁的脸上。

王蓁的肌肤本就很白皙，今日她的脸色比往常显得更白，双颊却泛出极不正常的红晕，连唇也是红似滴血，李嗣源长眉不经意蹙了一下。

此时春池已将那一排书全翻了个遍，转回头焦急地看着王蓁：“这些书里全没有，你是不是记错了？”

王蓁此刻头疼的正厉害，听春池说没找到，心里一发急，眼前竟黑了一瞬，赶紧用手扶住旁边的雕花木格才勉强稳住身子。

定了定神，王蓁慢慢走到春池立着的书架跟前，伸出手指沿着那排书一本本地摸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轻轻被推开，夏玉婵由外头走了进来。

见书房里站了满地的府侍，夏玉婵浅浅一笑：“今日这般热闹，”又看了眼地上堆放的书，美丽的眼睫眨了几下，语声轻盈中带着春日露珠似得欢悦：“将军必是又添新书了？”

口中虽这么说，脚步却并向着书去，而是直奔窗边的李嗣源，姗然行至茶席跟前，夏玉婵持着李嗣源先前用的提梁壶为其盏中添了新汤，顺手着给自己也添了一盏。

李嗣源低垂的眸光扫过面前的两盏茶，重新抬起又落在书架前的王蓁身上。

此时的王蓁脸仍红的厉害，紧蹙着秀眉想的似乎很辛苦，旁边立的春池，急的额角细汗都出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