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而来？”

渡边泽看了看村长的手，脸皮不可查觉地扭动一下。

他不太喜欢这种跟人肢体接触的礼节，反倒见面大家点点头，互相招手打个招呼更好，甚至鞠躬他也能接受，唯独跟人肢体接触却觉得膈应——谁知道这地方有没有上完厕所洗手的习惯？

他慢慢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一下。准备抽回来的时候，村长却紧紧抓着他的手，重重地抖了两下。

“远黑村好久没有外来的客人了，十分欢迎你，男朋友君。”村长满脸感动道。

“啊……是吗……”

“你跟美泉郎才女貌，不如就在远黑村把婚事操办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厚颜为你们两个人主持婚礼。别看我这样，主持婚礼还是十分拿手的，婚礼誓词那套我也会，就是‘男朋友君你愿不愿意娶美泉为妻，不管生老病死，吃饱喝足……’”

渡边泽忍不住向美泉投去求助的视线：你们远黑村的人都这么热情好客么？

美泉正听村长说得起劲，脑中竟然也勾勒出跟渡边泽步入婚姻殿堂的画面，脸上浮现痴笑。见渡边泽看向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冲到村长身边，娇笑道：

“村长，我跟渡边君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渡边君年龄还小，我又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现在说这种事情为时过早……”

“没错村长，美泉跟男朋友君的感情人家自有安排，你就别横插一脚，打断人家原本的计划啦。”远黑铜道。

“是么？”村长道，“你们既然有安排，我就不自作多情了，不过婚礼非得我来主持不可，如果不同意，我就辞去村长不干。”

远黑铜汗颜：“有必要做到那个地步么？”

“美泉可是我们远黑村的宝贝！”村长叹气道，“而且姐弟恋可是困难重重，我这不是担心美泉和男朋友君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嘛，早点让两个人结婚，板上钉钉多好。我当初跟加那就是这么办的。”

“今时不同往日，时代变了，村长。”远黑铜道。

“说的也是，我们都老啦，更何况被困在这远黑村中，早就被外面的世界遗弃掉了吧。”

村长幽幽哀叹一声，松开渡边泽的手。

“话说村长找渡边君有什么事情么？”美泉道。

“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村长收起脸上的笑容，沉声道，“我听铜说，昨晚男朋友君和美泉睡在神古祠中，没错吧？”

“没错。昨晚我确实跟渡边君睡在神古祠。”

“那么昨晚诅咒之森外发现的事情，你们知道么？”

“不知道。昨晚我跟渡边君睡得恨死，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告诉副村长了。”

“铜确实已经告诉我了，昨晚你们做小两口该做的事情，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之后便睡得不省人事。不过，我还是必须例行盘问你们，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么？”

美泉见村长神态如此郑重，忍不住与渡边泽对视一眼。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铜，你来说吧。”村长道。

远黑铜点点头，神色黯然地看了看美泉和渡边泽：“远黑肖的情况很差。昨晚他回来后，村长发现他受了重伤，便带他去医治。村长接好他的胸骨，包扎脸上的伤口，这期间远黑肖的精神都十分稳定，毕竟他本身便是意志十分坚定的人。结果早上的时候，远黑肖的伤势忽然恶化，脸上的伤口不知什么原因重新裂开，绷带很快便被血湿透，胸口被接好的肋骨也重新断裂，就仿佛又重新受了一遍同样的伤。”

“怎么会有这种事？”渡边泽道，“哪怕是伤势复发，接好的肋骨也不可能重新断裂，除非是受到外力。难道说是远黑肖自己动作过大，挣断了肋骨吗？”

“不是。村长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在胸口打了很厚的石膏。而且把他绑在床上，根本不可能挣断自己的肋骨。”

“那石膏碎裂了么？”

“没有。”

“奇怪……”

渡边泽深深皱眉。

“而且……”远黑铜的声音变得艰涩，“远黑肖他现在的精神十分混乱。暴躁，痛苦，愤怒，对任何人都充满强烈的攻击性。我跟村长都认为，他的诅咒，可能要，或者说已经发作了。”

“怎么会这样……”美泉失声道。

“神社那边的人呢？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禀报神社，让神社出面解决么？”雨子道。

“已经通知神社了。但是神社那边回复说巫女和祭司全都在为明天的神女祭祀做准备，无法分出人手来处理这件事情，让我们自己解决。还故意叮嘱一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远黑铜眼中浮现怒火，“其实神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管肖是不是诅咒发作，都按诅咒发作处理。”

“这……这实在是……”雨子胸口起伏，眼泪都要流下来，“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她们怎么能……”

“大祭司跟我的矛盾由来已久，哪怕肖不是诅咒发作，她也巴不得肖死。”村长道，“我来找男朋友君，是想确定，昨晚真的没见到肖去诅咒之森的经过么？”

第26章 村长

“难道村长怀疑是渡边君陷害了远黑肖队长么？”美泉道。

“美泉你不要激动，村长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而且现场也没有男朋友君留下的痕迹，我已经禀报过村长。”

“其实……”村长犹豫片刻，郑重道，“我确实怀疑男朋友君。毕竟之前执法队一直安然无恙，男朋友君刚刚来到远黑村，就发生这种惨剧，难免不会让人疑虑。”

“可是……”

村长做了个手势，安抚美泉。

“美泉你放心，我不会像大祭司那样不讲是非。唯独一点我无法理解的是，我曾经叮嘱过肖，不管诅咒之森那边传出什么动静，都不要去调查。肖也遵守我的叮嘱。但是昨晚，为什么肖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远黑铜补充道：“村长的意思是说，哪怕真有山尸出现，远黑肖自己也绝不会去诅咒之森。除非诅咒之森那里有其他人，将远黑肖引上去。加上从与山尸搏斗的迹象看，现场没有其他人，那么吸引远黑肖的人……”

“只可能在神古祠中。也就是我和渡边君。”美泉道，“村长是这个意思么？”

“肖是执法队的队长，我必须给他和他的家人一个交代。”村长道。

“我跟渡边君绝对没有那么做。”美泉斩钉截铁道。

村长和远黑铜对视一眼。

村长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过分：虽然美泉和男朋友君都没有见过肖，但保险起见，我们想请渡边君到家里住几天……”

“你们难道想囚禁渡边君么？”美泉脸色一变，“还是说想对渡边君屈打成招？”

“美泉，村长不会做那种事情，你难道还不了解村长么？”远黑铜急忙道，“我们是想让远黑肖见见男朋友君，说不定他会想起来什么。”

“说到底，你们还是在怀疑渡边君。”美泉冷声道，“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渡边君是外人么？”

“美泉，并非是由于男朋友君的身份，而是这其中确实有无法解释的疑点……”

远黑铜话音未落，村长道：

“没错，因为男朋友君是外人。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我很喜欢男朋友君，外貌帅气，性格也看不出毛病。但是我是远黑村的村长，必须对整个远黑村负责。想必美泉你能够理解吧？

“肖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与男朋友君和美泉你有关，我们必须调查清楚，给肖和肖的家人一个交代。如果我们真的冤枉男朋友君，我会郑重向男朋友君道歉。”

“那么你们把我也带走吧。我跟渡边君在一起不是么？”

村长缓缓摇头。

“我们担心美泉你跟男朋友君在一起时，会帮男朋友君做掩护。而且，这也是在保护男朋友君。”

“保护渡边君？”

“神社不会放男朋友君离开神古祠，虽然铜跟你们说会去神社为男朋友君担保，然而大祭司绝对不会同意。她们连肖都不愿意救治！说不定听到铜的话，会更加怀疑男朋友君。神古祠那种地方，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家不是么？至少不必担心山尸。哪怕神社的人来找麻烦，我作为村长也能帮男朋友君挡回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

“如果你们怀疑是渡边君，那大可不必。”这时弱女走进客厅，她穿着一件白色浴衣，赤脚，头发披散在身后，显然刚刚醒来，“我昨晚的事情也和渡边君无关，村长不必听大祭司的一面之词。如果你们需要神社的人去看望远黑肖，我可以前往，请不要为难渡边君。”

“神女大人！”远黑铜当即向弱女行礼。

“弱女？”美泉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么？”

弱女以微弱的幅度点了点头。

“我刚刚一直在走廊，听到你们谈话的整个经过。我不同意村长带走渡边君。我相信远黑肖的事情跟渡边君无关。渡边君也不必再住在神古祠，就住在这里。如果大祭司不同意，我会亲自去跟大祭司讨教。”

“神女大人昨晚的诅咒……也跟男朋友君无关对么？”村长道。

“跟渡边君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弱女淡淡道，“大概是最近精神太过疲惫，引发诅咒发作吧。”

“既然这样，我们谨遵神女大人的指示。”

远黑铜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弱女，低低地叹了口气。

“其实肖作为远黑村执法队的队长，也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想必他自己心里也早就做好准备。”村长道，“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只是尽力所能及，看看能否为他做最后一点事情。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就先离开了。铜，我们走吧。”

“是不是让神女大人去看看远黑肖呢？”远黑铜道。

“不必了。”村长道，“神女大人的身份就太过敏感，更何况昨晚才诅咒发作，碰见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万一神女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如何向神明交待呢？”

铜了然点头，向弱女和渡边泽点点头，随村长离开。

……

“渡边君，昨晚睡得好么？”村长走后，弱女走到渡边泽身边，轻声问道。

“还好。”渡边泽道。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渡边君被罚到神古祠。”

“弱女你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么？”美泉忽然道。

“昏迷之前的事情？”

“你诅咒发作的时候，我跟妈妈都无法接近你，最后还是渡边君进去你的房间，安抚住你，最后你在渡边君的怀里沉沉睡去。”

弱女脸颊悄然爬上一层红晕。她低下头，悄悄看了渡边泽一眼，小声道：“谢谢，渡边君。”

渡边泽脑海中浮现弱女昨晚的恶鬼面孔，心想弱女知不知道自己诅咒发作时会变身恶鬼呢？想要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捏了捏下巴，陷入沉思。

“渡边君在想什么？”美泉道。

“我在想，为什么远黑肖的伤势会突然复发？”渡边泽回答，“虽然当时说到被山尸袭击很可能诱发诅咒，然而远黑肖的状态又很奇怪。”

“渡边君觉得奇怪在什么地方呢？”

“我记得美泉你说过，诅咒发作的时候，是手臂上的黑线蔓延至全身，将身体的皮肉融化腐烂，以极其凄惨的状态死掉，然而刚刚村长和副村长都没有提到黑线的事，也没有提到黑线蔓延。所说的远黑肖的状况，也跟诅咒发作的情况相去甚远。难道诅咒发作还会优先导致伤势复发么？”

“渡边君这么说，确实十分奇怪……”

弱女忽然道：“刚刚村长是不是说，远黑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愤怒而且充满攻击性？”

“没错，确实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么？”美泉问道。

“那或许不是死亡，而是变成山尸的前兆。诅咒……正在吞噬远黑肖的意识。”

弱女说完，渡边泽和美泉后背冒出冷汗。

“我现在去村长家。”渡边泽当即道，“村长和副村长一定隐瞒了什么。”

“我跟渡边君一起去！”

美泉和弱女异口同声，两人说完后，忽然呆呆地注视着对方。美泉尴尬地笑了笑，弱女则面无表情。

“既然姐姐想跟渡边君一起，那么姐姐去吧。”

“还……还是弱女去吧。”

弱女摇摇头：“姐姐是渡边君的女朋友。”

“啊……这样吗……”

“我自己去，人多容易打草惊蛇。”渡边泽道，“美泉你好好照顾弱女。”

……

渡边泽在前往村长家的半途，追上远黑铜和村长。他们两人一边走，一边正在交谈。渡边泽远远地与两人拉开距离。

“村长还认为和那位渡边君有关系么？”远黑铜道。

“我确实这么认为，不过既然肖宁肯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把那位渡边君抖落出来，恐怕就是想保护他。我推测事件的经过大概是，那位渡边君半夜从神古祠出来，到诅咒之森旁，刚好碰见山尸，肖听到动静和那位渡边君的呼救声，上去救下那位渡边君，结果自己被山尸所伤。他为了不让我们找那位渡边君的麻烦，所以为渡边君隐瞒。”

“肖的性格，确实会这样做。”

“肖既然要保护渡边君，我们也只能遵照他的心愿。更何况连弱女都如此袒护那位客人，我们强行将他带走，激怒弱女，可不好跟神社那边交差。”

说着，村长摇摇头。

远黑铜也喟叹一声：“可怜肖如此正直善良的一个人，却生在远黑村。”

“在远黑村中，所有人都是神明的玩物。说到底，这一切都是神明的过错。”村长低声道。

远黑铜诧异地看了眼村长。

“村长……”

“我们快回去吧，我很担心肖。”

渡边泽尾随两人来到村长家，忽然看见日月星三祭司正站在村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