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乔安无意间，听节目组的负责人说的。

负责人一直不断地强调，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些老一辈的专家，因为他们和这些那些价值连城的国宝一样，也是这个国家的无双国宝！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老一辈的文博人的付出，才能让那些见证了历史的国宝，得以展露在国人面前，展露在世界的面前！

此刻，乔安更是深刻体味到了这句话里蕴含的意义。

不过，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被小外孙女夸奖，沈老爷子感觉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老脸也是一阵僵硬，也不适应的很。

可是，这一回，也不知道乔安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论沈老爷子怎么无理取闹，她都坦然接受，不跟老爷子唱对台戏，真真是个孝顺、懂事、乖巧的小外孙女。

老爷子说，不肯回酒店休息，她就寸步不离地陪在老爷子身边，也不多话，只是在老爷子话说得有些多的时候，及时地递过来保温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茶水；老爷子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就轻手轻脚地给老爷子盖一块毛毯，免得他在空调房里着凉……

最后，还是老爷子自己感觉瘆得慌，仿佛自家小外孙女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似的——哪怕是个贴心孝顺的田螺姑娘，他也觉得怪怪的，选择打道回府了。

回去之后，就直接把乔安关在了房间外，跟自家老伴儿嘀嘀咕咕地说起乔安的不同寻常——作为国宝级民乐艺术表演大师，许老太太也是受到了节目组的邀请，为另一件国宝古琴，讲述今生故事。

“瞧你说的，我们牵牵囡囡本来就很孝顺啊！”许老太太嗔怪地看了自家老头子一眼，“你不是总说，牵牵囡囡脾气倔，说话不好听，一点儿都不尊重你。现在牵牵囡囡对你好了，听你话了，孝顺、照顾你了，你还不满意了？”

“……也不是，”沈老爷子难得有些忸怩，“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不适应！”

“跟牵牵囡囡斗嘴，才浑身利索，通体舒畅啊？”

沈老爷子脸色怪异，好像真是跟他老伴儿说的这样，跟乔安拌几句嘴，他就觉得神清气爽了，反倒是乔安骂不还口的模样，让他觉得，真憋屈！

真是奇哉怪也了……

※※※※※※※

回到自己的套房里的乔安，倍感震撼的心情，从离开国家电视台的时候，就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可抑制的失落。

“怎么了？从离开电视台，就看你情绪有些不好，”陆衍从后向前，把人抱在怀里，下巴杵着乔安的肩膀，“外公又数落你了吗？”

“没有……”乔安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像忽然明白了，外公为什么会生气，我妈妈自作主张，嫁给了我爸。”

因为沈佳莹，是沈华乾所有子女中，最有可能继承老爷子衣钵的人。

老爷子热爱文博，热爱考古，热爱收藏，他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事业，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在他百年之后，他的收藏和他的志愿，将由谁来传承。

这或许不是沈老爷子一个人的烦恼，而是老一辈专家共同的心病。

古玩、收藏，是要靠经年累月的积累和实践，才能磨砺出来的，如果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喜欢，谁又能沉下心来，去啃那一本本比砖还要厚重的晦涩古籍？去重复一项项枯燥乏味的鉴定和修复工序？

或许看在这些古玩收藏品本身有不菲的价值，他们的后人会珍藏，但是收藏、保护、搭理……都需要不菲的财力支撑。一旦支撑不下去了，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家中后辈们抛售换取钱财的商品。

是的，哪怕再有价值、再有意义的国宝，在不识货的人手中，也只是一件商品而已。

不论是国内外，各大拍卖公司都会和一些老专家的子女保持联系，至于其中的原因，自然不用多解释。

所以，很多老一辈的专家会留下遗嘱，把很多珍贵的藏品捐献给国家、博物馆，以免文物外流，成为千古罪人。

相比于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没有一个真正喜欢古董文博的传承人把这些宝贝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让文物外流是他们更不能容忍的事。

沈华乾老先生膝下一子二女，长子从政，长女亦在体制内，唯有小女儿沈佳莹，从小一直对考古、文物鉴定感兴趣，能耐得住性子去研究，甚至成为了他的得意门生，跟着他一起去考古挖掘，去鉴定修复……

亲生子女中能找到一个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是一件多么让老爷子欣慰、让一众老伙计羡慕嫉妒的事情啊！

可是，偏偏出了那样的事——被老爷子寄予厚望的沈佳莹，选择嫁给了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还是一个专门做外贸生意、跟老外打交道的商人！

沈老爷子当初有多激动，有多希冀，在那之后，就有多失望、有多愤怒。

甚至，因为沈佳莹的缘故，连带老爷子的另一位得意门生，也弃文从商……

子女辈没有了衣钵传人，就只能寄希望于隔代的小家伙们了。

可惜，孙子孙女辈里，越发找不到愿意跟他学古玩、鉴定、收藏的人了，国内考古、文物鉴定等等相关专业里，也越来越难招到生源。

日新月异的新时代里，诱惑越来越多，选择也越来越多，能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搞研究、搞学术的，真的越来越少了……

两个孙子，一个沈钧澜从政，一个沈钧逸学了民乐，勉强算是继承了他老伴儿的衣钵；至于两个外孙女和一个外孙，苏渺当了时尚编辑，算是半个娱乐圈人士，苏诀从小到大不靠谱，总算是在乔安的引领下，进了娱乐圈当老板，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沈佳莹的女儿——乔安，成了彻头彻尾的商人，而且还成了商界大佬，富豪榜上还能霸占个名头！

子孙都有出息，却不能弥补沈老爷子心中的遗憾。

尤其是乔安，最是让老爷子深感可惜，确切地说，是爱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