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的目光一一扫过殿内诸位，依凰烈性格，她不会教唆轩儿这种事情，寒啸天和家臣侍卫们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脾气秉性，自然也不会教唆。凤熙就更不可能，老凤凰虽然素日嘴欠总喜欢拿他开涮，骨子里却也讨厌争权争宠争家产之类的破事儿。以前一起喝酒时老凤凰还总说要是哪天自己有传宗接代的心思，一定和夫人凰菁只生一个。

“独生子多好！”凤熙那日酒酣，也不知说的是醉语还是真话，“独生子不麻烦，不管生出的是圣贤还是混球，本君的家产君位以后总归都是他的，他不会因为同弟兄姐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也不存在手足相残的麻烦，至于他以后怎样，本君才懒得管，儿孙自有儿孙命……”

凤熙当年说这话是在大宴之上，听到这话的许多将军，当即就笑成一片同他调侃。

有这一桩事情在前，教唆者必然不是老凤凰了，虽然他和凰菁成婚千载，临凰菁被贬庶下界，老凤凰也没‘舍得’让夫人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哎哎，二表兄麻烦你把目光转到别处去……”老凤凰踱步过来，用他的包金扇子拍了拍轩儿的小屁股，“你知道教这小兔崽子说这话的一定不是我，我当年可有言在先你是知道的，再说我承认自个儿话多，却不喜欢挑拨离间挑弄是非……”

“那你觉得是谁？”寒少宇眯着眼睛看着抱着自己双腿哭得嗷嗷的儿子，觉得有些头疼。

“君上……”凤熙没发声儿，只用口型说了这么句，还用扇子点了点轩儿的脊背，“问问呗……”

“父君即使真给轩儿找个后娘或者后爹，即使真给轩儿生许多弟弟妹妹，你也是我儿子，我还是爱你……”

寒少宇屈膝单手箍着儿子的小脸，用另一只手为儿子抹去眼泪，轩儿的面貌五官的确像他，眉宇还没长开，却可以窥到些他的影子，然而更像君上，只有五官的一小部分可以窥出女魃的影子……寒少宇在想，男孩子大抵就是这样，大多数的五官面貌总不好同母亲太过相像，总不好长得过于柔和，而奇怪的隔代遗传，承自母亲的血脉，便莫名其妙随了外公。

“所以父君穿成这样，是真打算去给轩儿找后娘或者后爹……”轩儿啜泣道，“所以还是会给轩儿生些弟弟妹妹，同轩儿争宠争东西争父君，总有一天轩儿会一无所有，总有一天，父君会讨厌轩儿，将轩儿赶出应龙神殿……”

“谁教你这些的？”

寒少宇觉得奇怪，轩儿长到这么大都在应龙神殿里，他殿里的家臣侍卫和远房亲戚都不会教他这些，那么这些是谁教他的，那些人凭什么教唆他儿子？

“听外公殿里的天官说的……”轩儿道，“外公殿里的天官每回来送东西给轩儿，轩儿每回出去迎他他都会这么说，父君能不能答应轩儿不要给轩儿找后娘后爹？轩儿会乖乖听父君的话，轩儿不要弟弟妹妹……”

寒少宇瞥了寒啸天一眼，老豹猫识趣将轩儿拎走，同凰烈一起将小家伙带回房，接下来全部交给家臣和凰烈，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也就几炷香工夫，就可以将一切烦恼抛至九霄云外。

“哎，我是真同情你呀二表兄……”凤熙拍了把自己的肩膀道，“即使你对那个‘美人’惦念，现在你家也有这样一个小鬼，那个‘美人’想进你殿门，看来比登天还难……”

“轩儿被教坏了，难不成你也被教坏了？”寒少宇冷着双眼睛窥着夜色，想起刚刚所有只觉得头疼，“你说君上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是怎么想的？轩儿这个年纪，这些根本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

尤其什么争风吃醋争夺地位家产，这一方神殿一袭君位，他活到这个年纪都不稀罕，怎么轩这样丁点大的孩子，竟然将许多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

“你管君上有意还是无心……”凤熙收了轻佻的表情，罕见一本正经，“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反正你的宝贝儿子现在已经被教成这样。反复斟酌，也许我将说的话的确不合时宜，但还是要说的，我以前认定独生子宝贝，现在却希望二表兄早日觅得良缘多生几个侄儿出来，希望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多几份总是好的……”

那夜星空清明，寒少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表弟如此作为的意思，他清楚了，明白了。

但清楚如何明白又如何，蔷薇阁的掌香使只是他千载光阴中偶遇的露水情缘，只是诸多情缘中的一桩，没甚特别，他即使这样打扮，也不会修成正果，更不会将这露水情缘迎进神殿做轩儿的后娘，也就更谈不上给轩儿生几个弟弟妹妹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被那老凤凰忽悠，出卖色相！

寒少宇显了本身在夜空中赶路，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上了老凤凰的当，想到今日老凤凰明明是冲着凰烈的婚事而来，几次三番却提及那柄琴提及那个野仙，这暗示未免有些过于明显，然而他如此作为的意义是什么？

是提示他不该执念过去？

还是提醒他应该想想以后？

亦或是二者兼具，然而又都中庸，老凤凰的意思是他或许不该执念过去，或许应该考虑以后，但最重要的，却是看清楚自己的心……

或许真是这样吧，但这提示提醒又有什么作用？

那日他可是去过故地寻过那个野仙的，结果怎样，记忆中的海棠花林只剩下枯木，记忆中的茅屋篱笆，只剩下一堆烧焦的废墟。

当年他背着琴看到这些，整颗心瞬间苍冷，他想他真是疏忽了，忘记了那个人终究是个野仙，不比正统神族也不比自己，那个人孤身在外，烽火肆虐的年代，多少总会遇到些坎坷的，而某些坎坷就成了某些人一辈子跨不过的劫难……

所以肯定是死在哪里了吧……

想到这里，寒少宇觉得夜风又冷了些。这种境况是最尴尬的，那个野仙真要死在哪儿，四海八荒这么广阔，他偏偏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他，就更没法打听他遗骸所在，没法将他接回来，没法在他那应龙神殿的后院为他的坟冢辟一块净土，而那柄琴，也没法作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