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离开后，寒少宇独自在屋里躺着，想了很多。

如果医官所述属实，那这件事就无比复杂，如今四公主那副肉体凡胎中沉睡的魂魄是由两个魂魄拼成，也许大部分是她，少部分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不去想这部分凡人的魂魄是君上如何获得，单是如今的四公主还算不算是四公主都有待商榷。

其实寒少宇心中是有答案的，单对他而言，无论魂魄纯净与否，四公主都和他前缘已了前情已断，她变成什么样子，发生什么变化，都和他毫无干系，但可笑的是，一个和他毫无干系的四公主，如今却成了捏在君上手中的一张王牌。

寒少宇记得很早以前苍溟就说过，能爬上首领位置，得到族人拥戴的领袖，势必有些其他人可望不可及的才能，而这种才能大多表现在舍弃上。苍溟以前说这话的时候寒少宇还是个小孩子，弄不明白意思就躲在父亲的椅子后面看他处理公事，偷偷摸摸观察了好几天，还是没找到答案，终于有些耐不住要从殿里偷跑出去问苍溟，刚转身没跑几步，就被父亲一把提了腰带拎到眼前。

坐在殿上同父亲议事的铁虎将军目光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少宗主，咱们今天说的，是不是都被臭小子听去了？”

“不止今天……”父亲单手拎着的腰带，坐在铺着温暖兽皮的座椅上看着他，目光温和，却有一丝戏谑，“他这几天都躲在这里，你的鼻子不是挺灵的，怎么没有嗅到？”

铁虎将军打了个喷嚏，“最近受了点儿风寒，嗅觉也不似以前灵敏了，哎我说，臭小子你不在院里跟着苍溟学艺，跑到这殿里干什么？难不成你是小叛徒，帮其他部族来打探军情消息？”

铁虎将军和寒啸天有些亲缘关系，论辈分是那只豹猫的长辈，留着长长的大胡子，很欣赏兄长，却又喜欢作弄他拿他开开玩笑。听说很久以前也是一个小部族的首领，某次战败输给年轻的父亲，自愿俯首称臣，没几年工夫就成了父亲十分信任的部下。父亲评价铁虎将军只用了八个字“忠厚耿直，勇猛无畏”，而且不止一次跟他念叨，说铁虎将军很喜欢他，让他每次见到人家不要总是摆着一副臭脸。

但寒少宇却不喜欢铁虎将军，铁虎将军很臭，和祖父始麒麟珍兽园里饲养的那些牲口闻起来是差不多的味道。

“祖父，你这里养的都是铁虎将军吗？”

始麒麟年迈，便将部族托付给父亲，父亲忙于部族事务没空陪他玩的时候，寒少宇都喜欢去祖父的珍兽园里躲清静，始麒麟平生的最大爱好就是饲养四海八荒的珍奇野兽，他那园子里总有很多好玩的牲口，得空的时候，祖父还会用腰里的匕首雕刻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送给他。

年幼的寒少宇每次仰着小脸拽着祖父宽大的袖摆在园子里走的时候，嗅到那些牲口的味道总是会问这么句，而祖父总会低头微微一笑，用和父亲极为相似的的眼睛看着他，目光深沉温和。说来也奇怪，和他相比兄长明明是纯血统的麒麟，祖父却似乎更喜欢他这个混种，母亲总说他是因为性格不似父亲才占了大便宜，寒少宇不明白母亲的话，他觉得父亲和兄长那样的性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些牲口修炼个几百年上千年，等能化成两条腿走路的，也许都是铁虎将军……”祖父摸了把纯白的胡子，笑眯眯将他抱起来，“小家伙你今天是又偷懒跑到祖父这里躲清静？待会苍溟找过来，又要打烂你屁股了……”

“那祖父跟苍溟说说不要打宇儿不就得了……”年幼的寒少宇抱着祖父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手中的木雕栩栩如生，细看，就是个活脱脱铁虎将军的样子，“这麒麟城里父亲是首领，父亲说的话只有祖父和宇儿敢不听，苍溟只有打宇儿屁屁时不听，但祖父说的话，没人敢不听……”

那年祖父始麒麟抱着他因他这句笑的豪迈，最后苍溟找来，祖父替他讨饶倒是确实没打屁屁，只是不知怎么传到铁虎将军耳朵里，自此他就将他惦记上了，每每遇到他，总要挖苦挤兑一番。

“以前调皮，父亲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坐在座椅上单手拎着寒少宇，寒少宇藏在怀里的‘铁虎将军’掉出来，滴溜溜滚到铁虎将军脚边，铁虎将军蹙眉捡起来，看清木雕模样，抚须笑的无奈。

“老宗主真是宠坏臭小子了。”铁虎将军看着木雕感慨，“这小子又机灵又滑头，倒是不知像谁，不过老宗主竟然这么喜欢他，倒是意料之外了……”

父亲仍单手拎着他目不转睛，嘴上却是回铁虎将军的话，“像他外公祖龙，我父亲和祖龙义结金兰只因脾气相投，这点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也就是岳父大人想要这小子继承应龙部族的主要原因了……”

“不单纯是瞳色？”铁虎听这话纳闷道，“不是说祖龙大人他……是因为这小子继承瞳色，才想他长大后继承母族大统的？”

“嗯。”父亲单手拎着他，唇边若有似无的微笑，“瞳色是部分原因却不是全部，我听月姬说，这小子机灵滑头做事不计后果的性子，倒是跟我那岳父大人年轻时极为相似……”

铁虎将军露出了然的神色，走上台阶将木雕放在父亲桌上，却没立刻回到座去，反而背着手就站在父亲旁边，盯着寒少宇目光又深了一分。

“臭小子，没想到你是像你外公……”

“我像外公怎么了！”虽说那阵他还是个小孩子，却也知道被父亲单手拎在半空是非常下面子的事儿，再被铁虎将军这么观看，就更加没面子了，“那是我外公不是你铁虎将军的外公，我像我外公，碍着你铁虎将军什么事儿了！”

铁虎将军被这句噎了，动唇想要反驳，又不知如何开口，踌躇半晌一摆手，道了句“滑头的臭小子”，转身下了台阶回到自己座上坐了，寒少宇有些得意，露出讨好的微笑去看父亲，伸出小手摸摸父亲的脸，父亲目光暖暖的，并没有生气。

“宇儿跑这里来是打算做什么？”父亲终于‘舍得’放他下来，双手箍着他坐在暖和的兽皮上，问道，“你每天都来这里，不可能是因为贪玩，你老实告诉父亲缘由，敢说假话的话，我就让铁虎将军叫苍溟来，我知道你最怕他……”

年幼的寒少宇扁扁嘴，只好老实交代，“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苍溟说能坐上部族首领位置，得到族人拥戴的领袖，势必有些其他人可望不可及的才能，而这种才能大多表现在舍弃上……宇儿好奇，只想看看父亲舍弃了什么东西……”

当时父亲听他这么说，眸光瞬间变得深沉，良久，他伸出手揉了揉寒少宇的脑袋，“宇儿，这个问题父亲不会回答你。父亲希望你和你兄长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