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是夹杂着痛苦，阿嬷将安德鲁搂在怀里，小声的抽泣着，安德鲁不知道没有阿嬷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莱安小声对着艾瑞克述说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小女孩满脸的不舍与羞涩就像天底下最艳丽的凤尾花。

艾瑞克和莱安一起走了过来，阿嬷放开安德鲁站在了身后，安德鲁对艾瑞克微微点点头，莱安站在了安德鲁身旁拉住了安德鲁的手，顿时一股暖流穿遍了安德鲁的全身，她的手温暖而又柔软，即便全世界都是冰凉的，她的手也是温暖的。莱安对着安德鲁耳边轻声说道：“学着保护自己，我们等着你们回来！”眼睛却不在他的身上。

艾瑞克将传送之门慢慢张开，一个全新的世界终将打开，有些东西在历史的洪流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这个名叫千叶城的地方，艾瑞克能留下的时间并不多，他做完了该做的事便匆匆走了，甚至没能和安德鲁道一声别。安德鲁却要在这千叶城呆上一个月，或许更久。

千叶城是离外面的世界最近的城，四周都是崇山峻岭，树木茂密处连阳光也照不进来，中心地带一马平川，人们便在此建设城池，多余的大片荒地被人们开垦出来种植粟黍。树林中的狍子肉也是一道绝佳的美味，陪着心爱的姑娘，吃着肥美的烤狍子肉，配上人们自己酿制的粟黍酒，便是千叶城中最惬意的事了。粟黍酒辛辣，够劲，不似拓邙城里的羊奶酒那么棉柔。第一次喝上粟黍酒，安德鲁一饮而尽，呛的满脸通红，激烈的咳嗽过后眼泪顺势流了出来，倒在地上打滚的事情被大家笑了一个下午。后来他想，沉睡过去之前他一定说了很多胡话吧，对着一个哑女。

千叶城唯一的长老沐恩将他安置在一户农户家中，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哑巴女孩。哑女有个好听的名字吉雅，刚刚过了十四岁，是发育的年纪，微微隆起的胸部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脂白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一双漆黑的双眸清澈的就像雨后的天空。

哑女被安排照顾安德鲁的生活起居，由于不能说话的原因，她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堂。年纪不大的她很早就学会了各种繁杂的家务，她原本是可以说话的，四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长老沐恩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大家认定这一定是天上诸神的意愿，以这种方式来惩罚这个不详的人。

吉雅初见到安德鲁的时候兴奋的像是见到了久未见面的至亲。沐恩长老简单交待了一些事后便离开了。接下来很长的时间，吉雅便陪着安德鲁走遍了整个千叶城，吉雅见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也见到了族人那种异样的目光。安德鲁和人聊天，她便安静的坐在远处，不悲不喜。吉雅越来越安静了，脸上的表情愈发变得繁杂起来，只有安德鲁一人的时候她才显得那么快乐，那么真实。

安德鲁知道流言蜚语是可以杀人的，它可以肆无忌惮的摧毁一个人那卑微的自尊。沐恩长老固执的就像一头倔驴，“诸神惩罚过的，就是一个不详的人，要想得到族人的原谅除非六月下雪、矮人王现世，否则一切免谈。”安德鲁将议事厅的桌子拍的震天响也没能说动老头半毫。

由于打翻了端给母亲的肉汤，吉雅的父母像以往一样大声呵斥着瑟瑟发抖的吉雅，强壮的父亲甚至拿出了皮鞭，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孩子嘶哑的抽泣声清晰的传进安德鲁的耳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要被什么撕裂般的难受。“啪”的一声响，接着是孩子惊恐的嘶叫声，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一阵乱响。安德鲁和衣冲进了吉雅父母的房间，吉雅洁白的手臂上一条血痕清晰可见，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吉雅的半边脸庞，她蹲在地上的角落里身体抖的厉害。地上散落着几只碗碟，安德鲁的出现使她父亲放下了手里皮鞭，安德鲁轻轻走了过去蹲在吉雅的面前，他握住她的手，小女孩的手心里失去了以往的温暖，宛如寒冬里的坚冰。刚接触她的手，小女孩惊恐的一缩，随即一下扑在了安德鲁的怀里，一边哭泣一边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突然小女孩一口咬在了安德鲁的肩头，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安德鲁洁白的短袍。

安德鲁拉着吉雅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夫妇，一字一顿的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她！谁也不许。”

那男人阴沉着脸，甩出了一句话：“一个没有灵力的矮人能做什么？”

安德鲁转过头，幽暗的烛火映照在他那稚嫩的脸上，却透露着他异乎寻常的坚毅，“艾瑞克族长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想要做一些我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想我的族长朋友会乐意帮忙的！”

安德鲁知道艾瑞克本来想要保护他的意愿却给他带来了麻烦，“这是我的好朋友安德鲁，他是新任的书记官，因为身体里一直没有灵力，所以还望各位族民给予必要的帮助。”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到艾瑞克，向他述说着他的无助和卑微。但在吉雅这里他不能表现出来无助，他是她的山，即便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土堆，他也得表现出崇山峻岭般的巍峨与雄壮。

回到自己房间，安德鲁将膏药小心的涂抹在吉雅的伤处，吉雅温柔地看着他，包扎完毕，吉雅示意他脱下短袍，指了指他血淋淋的肩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慌乱的双手扯拽着红裙上的裙摆。安德鲁摇了摇头，低头说了句：“我自己该受的，我活该！”吉雅连忙扯了扯他的衣服，不让他说下去。

“你就在这里睡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床，说完便要走出去，吉雅一把拉住了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即无助又悲凉。

“我不会走的，今晚，我有很多事情要去想。”他搬来一把木椅，把烛火拨的亮了些。吉雅恬静的进入了梦乡，安德鲁没有一丝的睡意，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一阵刺痛将安德鲁惊醒，天已大亮，吉雅正在用毛巾轻轻清洗他肩头上的伤口，边清洗边抽泣，深深的牙痕已经将皮肉反了过来。安德鲁安慰着她：“别担心，一点都不痛，哎呦~你轻点小祖宗！”吉雅突然破涕而笑，她用莲藕般洁白的手臂遮住了嘴巴，笑的前俯后仰。安德鲁一脸的错愕，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愉悦的心情总是让人精神放松，有些事情人们无法去控制，只好控制自己。两个孩子在齐腰的草地里奋力的奔走，背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轨迹，像两只利箭，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气喘吁吁的安德鲁找了一处安静的高地坐了下来，吉雅仍然没有尽兴，张开双臂在草地里肆意的穿行。安德鲁想起了阿嬷，想起了莱安，想起了艾瑞克，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特别是莱安，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他的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安德鲁将双手枕在头下，贪婪的呼吸着这平静的泥土芬芳。满地的野山菊将天地包裹起来，一直延绵到天际。累了的小女孩将一朵艳丽的野菊花放在男孩的鼻前，男孩一声喷嚏，伸手去抓女孩，女孩笑着跑开了，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男孩伸手去搀，可惜力量太小，被女孩身体一带跟着翻滚了下去。两人一起翻滚下去，满地的野山菊像是受了某种召唤，飞扬了起来，又盈盈飘落，像是扬起了一片金黄色的飞雪。

当两人停了下来，吉雅被安德鲁压住了，吉雅喘着粗气不敢看他，她的手臂被父亲抽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是她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看穿她的卑微与不堪，在她的心中，他就是她的大山，她的一切，她不想连这最后的渴望也丢失掉。

安德鲁静静看着她，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白皙的脖子泛起粉红色，饱满的胸口微微起伏。他想起了莱安那娇羞的目光、艾瑞克那愤怒的表情。他苦笑一声坐了起来，肩头的浅蓝色的坎肩被鲜红的鲜血浸润。

安德鲁指着远处那片山峰，问道：“吉雅，那里究竟有什么？”

吉雅将埋在膝盖的头抬了起来，顺着安德鲁指的方向看去，随即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双手不停的摇摆。

矮人族的史书中，记载了几百年，没有一个史学家记载过那个地方。那地方整部史书之中，唯一记载的，就简短的一句话“千叶之东，不详之地也，王欲觅安闲之地而往之，崩矣！”甚至连尸体也没有找回来。这就是安德鲁昨天一晚看了那本枯燥的史书唯一的收获。矮人王千百年来仅此一位，矮人王费卢杰，中心广场上唯一的雕像，一直在延续着他的故事，他和大凉开国皇帝轩辕祤的故事一直被人们传唱。

即便千叶城的人们对城东之地也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仿佛那地方就是人间炼狱，由不得人们去述说。

安德鲁站了起来，指着那座山峰。“对于那里你知道些什么吗？我想要去看看。”

吉雅一下子将他推倒在地，不停的摇头，然后把他搂的紧紧的，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要从她眼前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安德鲁轻轻捧起她的脸，女孩脸上满是泪水，显得既孤独又悲伤。“吉雅，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女孩手指了指安德鲁，又指了指自己，脸上挂满了哀伤，显得是如此的无助，全世界的人视她为不详之人，即便是父母也将她像奴隶般的驱使，眼前的人才真正将她像人一样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