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术呼吸微促，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半垂着眼间，一双眼睛在阴翳密布的天光下像是蒙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雨幕。

白也还揽着他的肩膀，手臂的重量搭在身上，明明很轻，秦术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真的很重。

重到秦术都产生了一种错觉，白也这个少年似乎快要压碎了自己最外层的那层躯壳，他几乎都能看到龟裂的痕迹。

秦术几乎是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身体没有推开白也，他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小朋友发现自己的异常，白也只需要看到那层虚假的壳就好了。

少年亲近的，喜欢的，追逐的，也只是那层壳而已。

天幕似乎更加的阴霾深重，阴影里，秦术拉了一下白也的衣服，笑容温柔的不可思议，眼神也是，似乎看一眼就会无法自拔的深深沉溺下去。

“不算，就是打了一架。”秦术的语气沉稳，晦暗不明的视线擦过少年线条纤长的眼尾，“小白，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你要答应我，在606城看到他们的时候，尽量避开他们，不要想为我出气，我不需要，我想要你好好的，听到了吗？”

白也的思维陷进黑暗里，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注意力都在秦术后背不自觉绷紧的肌肉上面。

他哥在紧张。

为什么？

如果只是打架，为什么会紧张？

白也偷偷的觑着秦术，不敢开口，他看到秦术的脸色有些苍白，曼丽慵倦的眼睛染着很清晰的红，红得惹眼，也红得妖艳，他的唇色似乎比平时要淡一些，唇上有干燥浮起的死皮，像是等着什么去濡湿。

少年看到他的哥哥无意识的咬了咬下唇，温柔的笑容之下，他感觉到一种仿佛深藏在黑暗里的焦躁、压抑、紧张和迷茫。

白也怀疑秦术的心里可能关着一只躁动不安的猫，举起尖锐的爪子，在他柔软脆弱的心脏上留下一道道血迹斑斑的爪印。

他似乎在疼，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疼，所以才会满不在意。

白也不想吓到秦术，他知道他秦哥没说实话，在说谎，可他不能拆穿这个谎言，少年有预感，他如果拆穿了谎言，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相信自己的这个直觉。

白也用力揽紧秦术，搭在肩膀的手狠狠的握紧之后，又快速放开，“不行，哥，你是我哥，我不能让人欺负你，是兄弟就得打回去，这才是好哥们。”

他这种孩子气的幼稚语气，让秦术不知不觉放松了很多，“不用了，好兄弟，当哥哥被人打了，让弟弟去撑腰，这太丢脸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秦术看了看白也的手，那只手修长雪白，手腕处的腕窝深陷的凹了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件精美细致的手工艺品。

他拿起腿上的素描本敲了敲白也的头，“我这几天没什么事，画了很多画，想不想看？”

白也立刻很捧场的点头，“想看！我可以看吗？”他眼睛亮晶晶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天色下，依旧透着一种剔透的色泽。

秦术动了动手腕，将素描本拍到白也的胸膛上。

白也笑嘻嘻的收回搭在秦术肩膀上的手，接过素描本，从第一页开始翻起来。

秦术的肩膀上少了那股力道，身体顿时轻松了不少，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没了少年身体的触碰和重量，天台的风，似乎，有些凉。

白也看到素描本的第一页画的是自己，是穿着赛车手服站在赛车旁边的自己，手里拿着头盔，似乎在向观众席挥手。

素描纸上的白也发丝背风吹乱，侧脸的轮廓精致冷峻，神情张扬恣意，像是会发光一样。

白也看着那样的自己，只觉得心里想是注进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看向秦术，指着自己，又指了指画上的自己，有种做梦的恍惚感，“这是我啊？”

秦术看他就跟喂了一根肉骨头的兴奋小狗没什么区别，忍不住笑了笑，故意问：“joker先生，这要是不是你，请问号基点，还有第二个赛车手吗？”

风吹起布帛的声音响起，白也觉得空气里那股尸臭的腐烂味都像是消失了，在他鼻尖萦绕的似乎只有铅笔的铅墨味。

白也伸手去碰了碰画上的白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哥，我现在也才刚签约车队，还没有正式在赛道上跑，你这样画我名不符实，感觉就像是在骗人一样。”

他赶紧翻到第二页，嘴里很不自然的叫着：“假的假的，我不看了，秦哥，我觉得你就是在骗我……”

白也的声音骤然停下，他看到素描本的第二页画的也是自己，站在领奖台上举着奖杯的自己。

或者说是，他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

他希望中的，未来的自己。

白也只觉得心都软了，他抱着素描本，朝秦术甜甜的笑了起来，嗓音带着说不出来的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秦哥，我会让你的画变成现实。”

少年的语气认真而严肃，眼睛里透着一丝执拗。

秦术点头，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挡住眼中情绪，回应，“嗯，我相信未来有一天，你会成为第一名，站在那里，拿下属于你的荣耀。”

白也的呼吸有一瞬间的轻颤，他小幅度的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去看秦术的话。

第三幅画，秦术画的是苏糖和肖策，是在基点的沙发上，两个人做的很近，苏糖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肖策懒懒的靠着沙发，眼神似乎在看着苏糖，右手挑起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像是在轻捻。

第四幅画的场景就是这座圣彼得维斯医院，在医院的办公室里，纪雪累的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眉头紧皱，看起来很累，那副诡异的鸟嘴面具就在旁边。

第五幅画是楚歌，和之前有场景的几幅画不同，这幅画就是一张正面肖像画，画上的楚歌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前方，眼睛无神。

秦术画了有十几幅画，基本上都是他们基点的人，他正在画的还是白也，是在大片大片晾晒床单后站着的白也，只是简单的勾勒出了轮廓，不过白也看得出来那画的是自己。

少年看到的时候有些愣住，因为秦术画这幅画的时候，他还没有上来，这是秦术想象中的自己。

不对。

他所有的画里，都是想象中的他们。

白也看完所有的画，才意识到素描本上没有画秦术自己，他有些疑惑，看向秦术问：“秦哥，你为什么没画自己？”

秦术从他手里拿过素描本，天台的风刮起，素描本迅速的翻页，上面的人也在迅速的变化，像是不断变化的走马灯。

“没有为什么，就是忘了。”

一个不重要的人，忘了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