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骑在马上，有些心力憔悴。这次北伐，事事不顺，尤其是粮道受制，让人无可奈何，纵有千斤巨力也使不出来。自从他平定蜀地之后，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呢。

这些时日，大军弃舟登陆，靠双腿丈量土地。将士们要安营扎寨，挖掘水井，还要时时担心燕军从后面扑上来，疲惫不堪。现在整个大军看上去，没有一点精气神，早就没有了刚刚北伐时的意气风发。桓温久在军伍，自然知道士气低落是军中的大忌，往往十成战斗力也发挥不出一成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还是要想个办法，提振一下士气才行……”桓温暗暗想道。

大军渡过大河之后，桓温就接到了袁真的战报，说是豫州军和司州兵联手，在浚仪大败燕军慕容德部，杀敌近万。此战过后，燕军只有两三千残兵在浚仪城里苟延残喘，粮道指日可开云云。

他奶奶的，豫州军两万多人愣是干不过慕容德一万二千人，白白拖延了这些日子，这袁真还觍着脸向自己报功呢！要不是自己命刘义之派兵协助，这袁真怕是到现在都无法夺下浚仪吧？

袁真的不靠谱还不仅仅如此，仅隔了一天，他就派人通知自己已经攻下了浚仪城，——那时候从东燕回去的信使肯定还没有到浚仪，——紧接着他竟然说，慕容德部已经调头南下了！这袁真率兵追赶，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信。若是两边的燕兵对晋军来个两面夹击，那可就大事去矣！

桓温越想越是不安，便差人叫来郗超，低声问道：“景兴，你说现在袁贵诚是否已经把慕容德残部击溃了？”

郗超摇了摇头：“属下无法推测。不过按道理来讲，若是豫州军击溃了慕容德部，袁贵诚一定会派人来报信的！”

桓温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有些不愿意相信罢了。

“袁贵诚在战报里说，浚仪之战打得惨烈，死伤过半。可即便如此，他手上还有万余人，对慕容德的两三千残兵，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呢？”

郗超却并不认为袁真可以轻易地解决掉慕容德：“桓公，慕容德虽然兵少，却全部都是骑兵。他若不想和袁贵诚决战，袁贵诚是追不上他的。何况豫州军孱弱，对燕军向来少胜绩。袁贵诚这次能击败慕容德，恐怕多半是刘义之部的功劳。袁贵诚发过来的那战报上，不是也说了吗，刘义之部数千人全部都是骑兵，战斗力极强！”

桓温扭转了头，眼中闪烁了几下，突然问道：“景兴，你说这袁贵诚，是不是故意拖延，就是想要某兵败？”

郗超心中一震，知道桓温这是对袁真不满了。跟桓温亲近的人，可真未必能落下好处，他郗超在桓温的授意下，篡改了父亲的信，让桓温可以有借口拿下北府的兵权。现在他对袁真不满，这是要让自己为他罗织罪名吗？

“桓公，这次北伐，朝中上下，想要桓公北伐失败的，怕是不在少数吧？”郗超颔首，像身侧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示意了一下。

桓温顺着一看，见那两个年轻人是谢玄和王珣。

王珣，字元琳，出身琅玡王氏，乃是故丞相王导之孙。王珣现在是桓温的主簿，深得桓温的信任和敬重，现在北伐军中机的要事务都是由他处理的。琅玡王氏虽然是顶级豪门，

谢玄，字幼度，出自陈郡谢氏，故豫州刺史谢奕之子，现在大司马府任“椽”。

陈郡谢氏和桓温的关系就要复杂一些了。当初桓温和谢尚交好，保举他为豫州刺史，使陈郡谢氏得列于方镇，所以谢家和桓氏的关系一直不错。谢安“东山再起”，也是先到的桓温幕府，任司马之职。只不过谢氏一族，不愿意看到桓氏取代司马氏，所以桓温借谢万北伐之机弹劾谢万，而谢安也趁为谢万奔丧的机会，回到了扬州，就任吴兴太守。

王珣和谢玄都是桓温倚重的年轻人，桓温曾经说过：“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此时郗超这么说，只不过是影射这两人罢了。

郗超和谢玄不和，桓温自然深知，这时候他听了郗超的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谢家纵然不愿桓氏取代司马氏，也不会让谢玄在桓温府中捣乱，拿军国大事开玩笑。

郗超见了，不好再说两人的坏话，便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桓公，袁贵诚此次出兵北伐受挫，固然有实力不济的原因，不愿大司马建功的心思也是有的。豫州军久无消息，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打道回府了！”

桓温一愣，怒道：“豫州军还没有打通水道，燕军慕容德的残部下落不明，袁贵诚竟然敢私自撤军？”

郗超苦笑道：“许是袁贵诚得知我大军撤退的消息，觉得这条水道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也可能是袁贵诚，心里盼着大司马栽一个大跟头。只是慕容德部已经失去行踪，这可是会威胁大军归路的啊！”

桓温却不以为意了，他笑道：“慕容德手上不过三两千残兵败将罢了，能奈我数万大军何？某所患者，乃是慕容垂啊！毛虎生派人来报，说是慕容垂率大批骑兵渡河南下，尾随着大军在后面呢！这个慕容垂用兵不拘一格，还真是让心不放心呢！”

郗超劝慰道：“桓公不必担心。秦国两万兵马在获嘉，虽然声称是为救燕而来，却始终按兵不动。秦军距离邺城太近，且意图不明，慕容垂必然不敢久离燕境。故只要我军正常行军，有勇将看护大军后路，慕容垂就奈何不了我们！”

“景兴说得是！哎，这袁贵诚居心不良……”桓温抚着胡须，心里琢磨着应对之策。

郗超拱手道：“桓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这数万士卒安全地带回去。至于如何处置袁贵诚，慢慢商议不迟！”

桓温没有说话，良久，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