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娇带着苏迟回到自己的小院，她飞速换了一身素锦暗纹衫，挽了个文士髻，蹬上一双黑色皂靴，满心欢喜地出了门。

苏迟见她一身文士打扮，眸子微不可闻地暗了暗。

他本来，也是可以当个儒生的。

现在，却只能在贱籍中苦苦挣扎了。

阮娇见他一副纹丝不动的活菩萨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龟奴，走吧。”

苏迟应了一声，刚迈出一步，袖子里就掉出了那条银亮耀眼的脚链。

他的眉头微不可闻地一蹙，低头将它捡起来。

自他家破人亡后，他再也不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物什了。

阮娇走到杏树旁，见他又是一步未动，催促道，“小龟奴，你倒是快点!”

苏迟飞速地将手心的银链攥紧，抬起头来。

阮娇的脸上带着笑意，眼里是璀璨的星河，散在一树弥漫的杏花雨中，告诉他快些。

苏迟快步追上了她。

阮娇对他满意地点点头，她走起路来衣摆翻飞，头上的书生髻随之摆动，走出一股豪放和潇洒不羁来。

苏迟看着手心里的脚链，手指渐渐蜷缩在一块。

将它收进手心。

阮娇丝毫未注意后面搞小动作的苏迟，她一心扑在吃上，边走边托腮问道，“小龟奴，你们醉欢楼什么鱼好吃？”

苏迟没资格去吃主子才能吃的鱼，坦诚道，“奴婢不知。”

阮娇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客人们都会点什么鱼？”

他也想了想，半晌回道，“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

阮娇一默，想要锲而不舍地追个究竟，又抛问题道，“那有没有哪种鱼，厨娘每次都会买很多，好几篓子那种?”

苏迟乖乖地跟在她身后，清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不屑来，淡淡道，“二小姐，这个问题，您刚刚已经问过了。”

阮娇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她嘴角张张合合半晌，感觉所有的话都得被苏迟给噎回去。

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信念，阮娇咬着牙根，脚上像踩着滑轮板，一路走得飞快。

落在苏迟的眼里，像是一只圆滚滚的企鹅，被削掉了半只身子。

莽莽撞撞。

太阳毫无保留地将光芒洒遍整片大地，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阮娇和苏迟，一前一后，一动一静。

苏迟跟着她的步伐，一脚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脚步声竟出奇地一致。

苏迟今年十四岁，个子还没长高，与同龄的阮娇堪堪齐平，两人的影子重叠，投在地上，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

时隔三日，阮娇又进了醉欢楼。

依旧是歌舞生平，似真似幻。

不远处的苏妈妈眼尖地望过来，下巴一抖，扒拉开两边的人便朝阮娇的方向赶，“阮公子，您怎么来了呀？”

阮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苏妈妈这么喊，是嫌那日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

苏妈妈马不停蹄地赶到阮娇面前，借着丰润的身材，将苏迟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周身散出一股浓烈的水粉味，“阮公子，您今日来，是要听曲呀，还是要找人陪陪呀？”

阮娇礼貌一笑，“这些先等会，那个苏迟…”

“您说苏迟啊，”苏妈妈立马接过了话茬子，拨了拨头上的金色步摇，谄媚道，“您放心，苏妈妈都替您出过气了，您就大人大量，放过醉欢楼吧。”

阮娇被这话一噎，她今天打扮得明明人模人样的，哪里像是过来挑事砸场子的。

苏妈妈见阮娇不言语，头顶冒出冷汗来，将后面的苏迟揪了出来，“这龟奴您随意处置，苏妈妈求您了。”

阮家咽了口唾沫，试图解释，“苏妈妈…”

“条件咱都好商量…”

阮娇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跟她抢话，尤其是连着跟她抢话三次，她用舌头将下唇舔了一圈，双手叉腰，娇喝道，“姑奶奶不是来砸场子的!苏迟这龟奴姑奶奶也原谅了!懂吗!”

苏妈妈眉毛抖了三抖，嘴巴慢慢扩成一个圆圆的“O”形，最后又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扯出个笑来，应和道，“懂了，懂了。”

阮娇无可奈何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跟前的椅子上，视线往桌上的琉璃杯一送。

苏妈妈立马会意，戳了戳一旁的苏迟，“快点给阮公子斟酒。”

苏迟乖顺地应着，给她倒了一杯玉露酒。

阮娇用三根手指握住琉璃杯，指节与指节的空隙中，露出如珠细泡的玉液来。

她饮酒时并未像一般的女子般掩着袖子，而是十分豪爽，一饮而尽。

苏妈妈看得目瞪口呆。

而苏迟，手心紧握着她的脚链儿，看着她那润泽饱满的唇瓣，蓦然想起新摘下来，含着露水的樱桃。

“苏妈妈，”樱桃开了口，桃花眼弯成一轮好看迷人的月牙儿，笑眯眯地问道，“既然上次贵楼也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今日，可否给我免个单啊?”

“好说好说!”苏妈妈回答的干脆利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您今日尽管点，只要我这醉欢楼有的，怎么都会紧着您的。”

“把卖得最好的三种鱼给我端上来，外加三碗米饭，米饭一定要干的，还有，”苏迟指着玉露酒，“给我来一坛。”

“诶诶，您放心，马上好马上好，”苏妈妈说着一推苏迟，“还不快去厨房催!”

苏迟应声而去。

楼上的紫鸢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她回屋好好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最新款式的衣料，将压箱底的玉镯也拿了出来，淡化娥眉，轻点唇脂，款款盈盈地走了出来。

“公子，紫鸢这方有礼了。”

阮娇顺着又甜又柔的声源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佳裳的妙龄女子，目光若水，口含朱丹，在红红绿绿的醉欢楼中，让一众美人都失了颜色。

阮娇看得两眼放光，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要是那日阮娇看清紫鸢的正脸，她绝对不会让钢弹从她的衣袖擦肩而过。

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谁能下得了手啊。

阮娇咽了口吐沫，一双桃花眼带着点点光亮，回望着她。

刹那间，她的脑海闪现的，全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的佳话。

然后，苏迟就闯进了她的视线。

他端着做好的鱼，堂而皇之并且毫不自知地站在了两大美女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