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春慢
作者:此冬无雪 | 分类:古言 | 字数:9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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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酒不醉人
“你要添置什么?”东方瑶看向崔城之,有些疑惑。
“我也想买些花花草草,种在花圃中。”崔城之说道。
两人一拍即合,东方瑶暂且忘记刚刚的窘迫和尴尬,说道:“那我们去花市瞧瞧?”
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眼见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丝毫不曾经那番端庄娴静时压裙禁步都一动不动的严肃状,崔城之竟然觉得今天又一次重新认识了她。
“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呀!”
东方瑶偶然一回头,见崔城之站在后面不知走着什么神,踮着脚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四周人生喧闹,唯有她的容颜最为清晰明亮。
他眼睛亮亮的,说道:“走慢一点,别被撞到了。”
手默然立在她的身侧,为她去抵挡拥挤的人潮。
花市中,东方瑶指着面前一排盆栽,歪头问他:“你喜欢什么花?”
崔城之道:“兰花,绿萝,薄荷,都很喜欢。”
“我也喜欢薄荷,不过没有养过,不知道能不能养的活,”东方瑶自语了一会儿,一边指了几盆花,“全都包起来。”
她皱着眉似是纠结了一会儿,对崔城之笑道:“你拿三盆,我拿三盆,先回去养养好不好?”
崔城之觉得心头颤了一颤,“好……”
从西市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昏了,东方瑶琢磨着要不要请崔城之也来吃个饭,谁知崔城之却先道:“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
东方瑶有些失落,算了,不来就不来吧,点头应了好,转身便进了府中。
房中,芍儿正在布置房景,正将一个盘口琉璃瓶仔细摆到案几上,一见东方瑶进来,忙迎了上来,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直芍药簪在她鬓角,“生辰快乐!”
东方瑶伸手要去拿下那支花,“都什么时候了,这花早便败了吧。”
芍儿却伸出一个指头来回晃悠,一副老夫子严肃状:“娘子此言差矣,这芍药在井底呆了一下午,此时还盛着呢。”
东方瑶无奈受了,看了看空荡荡的案几,奇道:“不是自告奋勇做菜么,怎么什么都没有?”
芍儿神秘兮兮的拉了东方瑶走出房去。
“这是去哪儿?”
“在房内吃多没趣儿呀,我瞧着宅子里有处亭子,便命人搭理了纱帐,里面熏了淡香,娘子在那里面用膳,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才是人生一大享受了!”
沿着游廊行至一亭前,这亭子两侧角灯朗挂,正有一轮硕大的玉盘就衬在天边,清风阵阵,不时吹起帘纱,四周花草整齐,高树参天粗壮,果然是赏心悦目。
一把将东方瑶按在蒲团上,芍儿笑嘻嘻道:“娘子稍后片刻,芍儿再去瞧瞧还有没有新菜添上。”
有虫鸣“呱呱”,草丛窸窸窣窣,静谧而美好。
东方瑶微微吐出一口气来,看着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心中十分放松。
她忍不住又望向那圆满的玉盘。
今年,她十八岁了。
十九年前,她永远的失去了族中亲人,包括没见过一面的祖父祖母和父亲;十二年前,她的母亲在病榻前握着她的手去世,叮嘱她好好活下去;三年前,李怀睿死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亦是要她好好活着……
一年前小荷离开的时候,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世事无常,想来便是如此,一个人要死是那么容易,想要活着却要千方百计,所以此刻眼前的美好,她一定要倍珍惜。
不管是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讨厌她的憎恨她的,她都希望,所有与她一同命运之人,所有渴望安稳之人,所有仍在痛苦中苦苦挣扎之人,能够长安。
浮世长安。
李怀睿离开长安交给她的那封信,只写了十个字,江湖归白发,天地一扁舟。
那本也是她的心愿,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原来她想要的,终究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她要做一个好官,就算是日后不能再回长安,她要的只是“问心无愧”四字,而不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酒中微微辛辣,她呡了一小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芍儿回来了,瞥到帘后有个暗影,不由道:“怎么还不进来?”
那人影却屹然未动,低声问她:“我可以进来么?”
东方瑶一口酒差点呛在喉中:“咳咳!咳咳!咳咳咳!!”
崔城之赶紧闪了进来,见她伏在案几上咳得难受,轻拍她的背,自责道:“抱歉,是我唐突了,你可好受些?”
东方瑶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胡乱在嘴巴上抹了抹,“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崔城之指了指一边的东墙,“那墙上有个门,我推门进来的。”
东方瑶恍了一恍,墙上有门,墙上有门,怎么可能!?
她正惊着,崔城之却已经斟了一杯茶,递给她:“生辰快乐。”
东方瑶更为惊讶的看他:“你怎么会知道!”
男人笑中有狡黠之意:“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所以……不对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东方瑶喃喃不敢置信。
因为这处地方,就是我为你布置的。
崔城之笑了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从一边拎上来两壶酒,笑道:“七十年前的葡萄酒,你可要尝尝?”
东方瑶转眼就忘了问这厮是怎么进来的来怎么找到自己的了,又惊有喜:“葡萄酒!”
不仅是葡萄酒,还是七十年的佳酿。
崔城之为东方瑶满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东方瑶轻呡一口,醇香浓厚,很是可口,忍不住一杯下肚,推空杯到崔城之面前:“再满。”
崔城之却把酒壶摆到一边,循循道:“要先吃饭才能喝酒,否则对身子不好。”
东方瑶蔫了蔫,嗔道:“婆婆妈妈!”
崔城之低头失笑,思量着小娘子有些瘦,便为她夹了快肉,“快尝一尝,我瞧着色相不错。”
东方瑶吃了一口这芙蓉鸡,舌尖清香甜腻,却见崔城之还在看她不动,以为等她评价呢,便笑吟吟道:“好吃。”
崔城之这才别开目光,下着轻拈,“那我也尝一口。”
随后敬了一杯:“相识三载,即是有缘,愿后三年,吾二人犹然酣饮。”
语罢扬首饮尽。
东方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三年……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这有何难?”她笑了笑,从崔城之身旁偷来那酒倒满:“崔君若不嫌弃,莫说三年,六年后我自当陪君尽兴!”
“当真?”仿佛没有注意到东方瑶的小动作,崔城之眸子一亮。
“自然是真的,”东方瑶贪恋酒中之物,又倒了一杯出来,举到眉前:“君子之交,当如此酒。”
崔城之亦一口饮尽,默然片刻,方缓缓道:“我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尽兴了,谢谢你,瑶儿。”
东方瑶的脸上开始弥漫红晕:“其实该谢你的人是我。”
她低声道:“你在暖翠楼向我解释前因后果,其实我早就知道非你所为,只是没有想到,你真的能千里迢迢赶来楚州救我,可是你却不知道吧,就算你不来,我也不见得会多怨怪你。”
“为什么?”崔城之凝视着她姣美的侧颜,心中柔柔一动。
“自我懂事以来,便只知人心难测,宫中路难行,为了所谓的眼前之利,甚至可以丢弃自己的本心,诚如太后所言,懦弱才是人的本性,可是我想,那也是一种无奈罢,人生在世,想要做一件遵从内心的事本来就很难了,更何况亦要兼顾明哲保身,谈何容易?”
东方瑶眸中神情莫名,轻声道:“若事事皆以锐利之心刺探,得到的也不过是残酷的真相;不妨以一颗柔软之心待之,忖度之后,方知除了人心难测,更多是如牛重负,平心而论,潇洒快活度日的人又有几个,谁不是在世间踽踽独行?何必再去苛求,做好自己便够了。”
她这一番话,看似澄澈,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呢,所以便如当初的李衡乾,她选择的是默默地原谅,纵然心中不舍?
崔城之心头柔柔一动,想起前事,不愿再隐瞒她,不由轻声道:“我与母亲在博陵安平寄居一年之时,正值皇后失势,族中之人无一不排挤于我,甚至将我们赶到了宋州,那时我心中也恨,不明白我和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曾发誓要出人头地,狠狠报复那些欺辱过我们的人。
可是我错了,我终究没有办法看着思娴难过,她是族中除了老师以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偏偏又与我深恨之人至亲,挣扎了许多年,直到后来母亲病逝,我才想明白。”
崔城之苦笑一声,低低地道:“他们欺侮我,是因为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不了母亲,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倘若我是其中之一,恐怕变成他们那个样子也在所难免。
那时我才明白,世间就是这么奇妙,每每你山穷水尽之时,它又给了你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可哪怕只是一点,亦是得之不易,须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