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春慢
作者:此冬无雪 | 分类:古言 | 字数:9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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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弄巧成拙
茶釜中的水沸腾开,汤花细而轻巧浮在其上,往里面加了一勺盐,将水初沸时舀出的水再次投入茶釜中,分茶于精致的瓷茶盏中,有袅袅香气飘入鼻端。
此时窗外鸟语花香,清风阵阵,簌簌竹叶齐鸣,真是好不惬意。
“这些年走访各地,饮茶之人是愈见愈多,从前我在安平,只以为湖州紫笋,东川神泉、小团、昌明、兽目为最,后来去了剑南,才知蒙顶石花才是人间极品!”
说完又叹息:“只可惜此茶产之不多数量稀少,我已年逾古稀,恐怕再无食之之力了!”
“老师身体一向康健,何必妄自菲薄,只要城之有力,也会为老师寻来这蒙山石花。”
“诶诶诶,快别这样说!”
一席素衣长袍,白发半绾的崔铉接连摇头:“我不过随口一说了,你日后是要在长安定居,为朝廷出力的人,我这个老头子你又何必来管?”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不敢忘老师教诲。”
对面正是崔城之,着一身粗麻布的齐衰,听了崔铉的话,诚恳道。
崔铉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诚,说到底,我不过教了你几年而已,你已经够出色了,却现在还记得来看老师,老师已经很欣慰了。”
崔城之微笑:“老师把事情看的太通透了,这一点城之是永远也学不来的。”
“其实通透有通透的好处,做个傻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世间万物,凡极必折,情深不寿,无所不有。只是不论何样的世道,唯有挫锐解纷、和光同尘才是长久生存之法。”
处世的圆滑不是教你去折腰事权,而是要爱惜生命,包容忍辱真男儿。
崔城之立时面色严肃起来,拱手一推:“学生受教了。”
崔铉自觉又多言,不由有些意不去:“又卖弄了,我这个人就是这般,怪不得你祖父老看不上我!”
崔铉为人不拘小节,这大概也是他在崔氏本家都混不下去的原因。
不过崔城之早些年是真从崔铉那里学了不少的东西,崔衎不愿意为这个庶出的孙子请好老师,又加上当时韩鸿照在宫中面临大敌自顾不暇,是以崔衎便任由崔城之在族中受尽欺负,崔铉看不下去,便硬是顶住压力收了崔城之这个学生,好在不过几年,皇后不仅没有被废,反而在朝政上愈发得力,崔衎见风转舵想要为崔城之换新老师,崔城之自然说什么也不允,崔衎便去亲自去请崔铉。
崔铉也是个有脾气的,崔衎还未上门,他便听到风声收拾了包袱一个人云游四方去了,直把崔衎气的牙根痒痒也无计可施。
只要想起崔衎那个老匹夫受气,崔铉心里就痛快,不过现在他死了,自己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唉,人总是要走的啊!”
崔城之不明他是哪个意思,便问:“老师这是又要离开吗?”
崔铉潇洒一笑:“云蒙仙境留不住,何处远胜过天边!”
刚从草庐走出来,十七便跟上殷勤道:“铉公要走,可收不收我这个关门弟子?”
崔城之见他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一派向往之色,不由笑道:“这种事自然要你自己去说,老师向来是个直性子的人,你一问他肯定就告诉你了。”
十七若有所思,别说,他还真想去试试:“铉公旁门左道不知如何,我只想学这些玩意儿,可不能要他教我之乎者也。”
崔城之却悠悠道:“你还是问了再说这些以后的事吧。”
山路崎岖,崔城之也结庐在不远处的寺院,因为来看老师在这山中住了两个多月,两人走了一会儿,忽听有马蹄声阵阵,须臾,一青年骑马而来,见了崔城之和十七立时下马,递给崔城之一封信,表情十分严肃:“长安出大事了,郎君赶紧看看这封信罢。”
崔城之不敢迟疑,赶紧拆信一观,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情!”
崔城之剑眉深皱,声音已经明显变调。
“两个月前,太后要废帝,东方婕妤亲自求情,刚好有一封六人敕书被递上,其上正有郎君之名,参劾婕妤挑拨泗水王与太后关系,干涉朝政,两事凑在一起,惹得太后大怒,以婕妤忤逆犯上为由将其贬为楚州司马,不过一日后再下敕书改为楚州长史,估计日子,婕妤这会儿应是在前往楚州的路上。”
十五言简意赅叙述完了,崔城之却已然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转身就要走,十五和十七对视一眼,赶紧拉住他:“郎君这是怎么了,郎君如今是在家中丁忧,尚不满一年,怎可随意返回长安?”
十七也道:“况且东方瑶已经被贬,郎君这是着哪门子的急啊!”
似乎感觉道自己反应过大,崔城之平静下来,他沉默片刻,方开口。
“回去。”
三人匆匆赶到安平老家,此时张氏已经和思娴出门去了,崔城之进门后方知,再去寻也定是来不及。
“郎君怀疑是老夫人?”十七迟疑道。
崔城之不语。
十五想起来一人,立刻道:“我把紫葳找来,郎君可以问她。”
谁知十五还未动身,已经有人在身后回话。
“不必了,郎君。”
门口走进来一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她穿的极为素净,一身肉桂色窄袖襦裙,头簪一支素面金钗,对着崔城之行了一礼。
“郎君猜的不错,的确是老夫人所为。”
“什么?!”十七率先叫了出来:“那婆娘该不会是伺机报复的吧,故意要郎君不……哎呦!”
十五收回手,瞥了十七一眼:“郎君还未开口,你急什么。”
紫葳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不自然的别开头,不去正视崔城之:“几个月前府上的确是来了生人,与老夫人商量了一通,只是当时紫葳并未在意,也是近几日才知有人借郎君的名声贬谪了东方婕妤。郎君若想知道老夫人如何所想,不如等她回来再一问究竟。”
崔城之沉吟片刻,颔首:“好,谢谢你,你先下去吧。”
紫葳在心中苦笑。
果然如此,他总是这样,从不愿和自己多说一句,哪怕他曾经答应过娘子。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再未说别的,紫葳安静的退了下去。
未正,张氏才携着孙女回家。
只是进屋一见是面若寒霜的崔城之,她第一次吓得支支吾吾起来:“城之……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虽然两人关系不好,但是从前崔城之见了她还是十分客气,怎么今日就突然这样了?
张氏眼珠子再一转,上前先赔了笑脸,说道:“没事,回来了就好,多日不见思娴应该想她了吧,我这就把她叫来!”
“不必了,”崔城之早知道她又会拿思娴做挡箭牌,早就派人拦住了思娴,指了指自己的上首,道:“祖母请坐,我只找你有事。”
张氏眼皮子跳了又跳,惴惴不安的坐了,“何事,你就说吧,祖母听着。”
崔城之沉声道:“我房里的官印,祖母可是私自动过?”
张氏心也跳起来……
说还是不说?
为何崔城之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他不应该高兴么,曹友真在宫中那是多大的官啊,日后跟着他混,再加上有太后提携,那定是平步青云,为何孙儿还如此神情?
“城之……你也知道,如今你祖父去了,清河崔氏又比咱在朝中多依仗,你素来不愿太后帮衬,我只怕咱这一脉到你这里……没落……”
“所以,”崔城之接过张氏的话来,凉凉道:“所以你便私自偷盖了我的官印,答应帮曹友真弹劾东方瑶。”
“唔……我的好孙儿……祖母可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弹劾一个女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她现在不就大势已去了么!”张氏讷讷道。
崔城之还是不说话,只冷冷的瞧着张氏。
张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叫起来:“思娴,思娴……思!”
“住口!”
崔城之忽然呵斥了一声,顿时堂中静谧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知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强压下心口的怒气,指着门口:“请你离开。”
张氏吓得不敢多停留,赶紧夺门而出,那敏捷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一炷香后,十五又站到了崔城之的身边,再递一信,崔城之赶紧接过来要拆开,十五却伏在崔城之耳边小声道:“郎君,这是宜城公主和那位的信。”
崔城之看完信,面色凝重,十七问他:“郎君可看出什么了?”
“看不出来,还是寻常的问好而已。”
“郎君打算如何?”十五道。
“继续盯着,”崔城之摆摆手,看上去有些疲惫:“你们先下去罢。”
十五再想说什么,十七赶紧拉住了他,把他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