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克里斯朵夫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一丝犹疑，“虽然在最初的时候，我追求你是一时兴起，还抱着从你身上打探关于圣庭的消息的想法，但是，别的我不多说，在我们共同战斗，比肩应敌这样久之后，你难道没有对我生出一丝爱意吗？我愿意为拥有你的将来付出一切代价。我的心意，山河可鉴。”

希尔有几分动容，但她仍然对克里斯朵夫所描述的将来抱有戒备，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和母亲相处的经历，她不知道一段正常的婚姻或者是家庭关系应当是怎样的。她踌躇着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可是婚姻不总是爱情的坟墓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不会有一样的爱情，亦不会有一样的婚姻。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幸福的呢？”

希尔被克里斯朵夫问倒了，她无法反驳，心中的壁垒上的砖石也在松动，她选择了缓兵之计，她对克里斯朵夫说：“如果你坚持你的看法的话，那么请等到我将纳克上交圣庭之后再说吧。”

“好，我等你的答复。”克里斯朵夫知道依希尔的性子能够做出这样的让步已是相当不错的了，他也不愿意追问得太紧，给她带去被逼迫的观感。

但是这个关于结婚的话题并没有就此搁置下，它又从莱昂薇茜的口中问了出来，只是这一次，问的是裴妮娜。

裴妮娜面上的表情是和方才的希尔如出一辙的错愕，她没弄明白话题兜兜转转怎么落到她身上来了，但是她还是直白地回答了莱昂薇茜的问话，说她还小，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莱昂薇茜却觉得她也不算小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搁一些人家，早嫁人为妇了。

“如果裴妮娜你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现在就想一想，你爱萨莫吗？”莱昂薇茜循循诱导裴妮娜，愣是将话题往这上面拐。裴妮娜沉默了半晌，用极低的声音回了一个“爱”。

“那你想过一直和萨莫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让裴妮娜沉默了更久，但她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我们的命运已经被命运之神黏连在一起。”

柳思南拨动纸牌的手顿了一顿，“如果你愿意付出代价的话，你和萨莫其实是可以拆开的。”柳思南做事总是留一线，在萨莫提出“永远和裴妮娜在一起”这个跨越了极长时间线的要求之后，他便留下了后路，以便二者中有人反悔。再者，时间跨度越长的命运干涉，干涉力度会更弱，更容易在外界因素的影响下被打破。

“算了。”裴妮娜对柳思南的提议兴致缺缺，即便不经大脑思考，她也可以想得到改变因果所需付出的代价之大，相较之下她宁可自己去处理和萨莫之间的问题。

莱昂薇茜见缝插针，仍然没有打消劝裴妮娜和萨莫结婚的念头，“我可以祝福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一定会幸福的。吟游诗人的祝福这个技能你应当不清楚吧，它可以随机赋予别人好运，受到祝福的人的许愿也会更容易实现。”

“可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萨莫？”

“你爱他，他也爱你，为什么不呢？”

裴妮娜被莱昂薇茜的逻辑击败了，事实似乎真的就是如此的简单，两个人彼此相爱，所以两个人会共同走进婚姻。只是，两个人相爱是走进婚姻的必要条件，走进婚姻却未必是两人相爱的必然结果。但是不可否认的，在裴妮娜心底虽然因为萨莫的欺瞒而对他有止不住的失望，但对他们美好将来的幻想却不曾被挫骨扬灰。

莱昂薇茜见裴妮娜不答话，以为她是在顾虑上一辈人之间的关系——约拿和博格黎尔夫人的情人关系，于是劝她说：“各人各有活法，不必因为长辈的错误而谴责自己。如果你担忧萨莫是魔王的身份会暴露出去，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的。”

裴妮娜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样殷勤地劝导我，但是我要说，真正坚定的爱情是不畏惧世俗的眼光的，我只是希望萨莫亲口告诉我，他想娶我。而非旁人臆加揣测。”

“我活到这把岁数，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来得明白。我之所以希望你能和他结合，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萨莫是有史以来成长最快的魔王，他的力量在不断逼近乌提大陆能够容纳的上限，这是源于我的祝福，我曾祝福他快速成长，在他的成人礼之前他将会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增长实力。而魔族的成人礼有些特别，只有担起婚姻的责任才算是成年。我不知道错过了你，他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一个属于他的女孩。”

“他的力量一直增长下去会怎样？”

“每一方天地都有维持力量平衡的手段，他可能会被乌提大陆抹杀或者流放。”柳思南接过了话头，如是说道。

“乌提大陆历史上有这样的先例吗？”

柳思南思酌了片刻，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没有，莱昂薇茜是第一位拥有祝福这个技能的吟游诗人，连我都没有这份能力。倘若不是祝福只能发生在除发起者之外的人身上，我想莱昂薇茜在年轻的时候就会让自己的力量达到鼎盛。”

莱昂薇茜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的。我们待会再考虑这些吧，现在，我要停车了，刚才恰好有一个仙崃秘境的随即入口在附近打开了。”

说是入口，裴妮娜等人能找到的不过是地面上一个浅浅的圆坑，面积大概不足一平方米。莱昂薇茜示意裴妮娜站入坑中，在裴妮娜的脚底下，金色的线条勾勒出六芒星阵的图案，一眨眼的功夫，裴妮娜就消失不见了。莱昂薇茜让众人也依瓢画葫芦地站进坑中，将他们传入仙崃秘境。

裴妮娜没想到自己一进入仙崃秘境就会看到萨莫，萨莫见到她也愣了片刻，随即笑道：“妮尔，你到这里来啦，其他人呢？”

裴妮娜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是盯着萨莫，眸光复杂，脑中有千般话，想说却噎了口，翕动着嘴唇，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她想过自己可能冲萨莫发一通火，或是狠狠地锤他两下，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平静地站在萨莫的面前，看着他面上的神情由见到她的欣喜，变成见她不说话的不解，然后是恍然大悟。

“妮尔，所以你最终还是知道了……也是，肯定是瞒不过你的。”萨莫微微垂下头，裴妮娜却别开了头，不去接触他投射而来的目光。

裴妮娜其实不想说话，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抢着要说，于是她开口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在你眼里大概很可笑吧，不仅一开始就寻错了目标，就连寻找的魔王一直在自己身边和自己朝夕相处都觉察不到。”

没等萨莫回答，莱昂薇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款款走到两人身边，将她在车上和裴妮娜说过的话增删几个字句，又说给了萨莫听，萨莫在知道自己的实力飞速增长的真相后亦有一点不知所措，他忙向裴妮娜解释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是真心爱着她的。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萨莫又郑重地许诺，若裴妮娜不愿意，他是绝对不会逼迫她嫁给他的。

裴妮娜忽然笑了，笑得像是三月春花乍开，鲜妍又明媚，同样是心里那个声音抢夺了裴妮娜说话的机会，说出了一声“谁说我不愿意呢”。

萨莫愣神片刻后，嘴角勾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裴妮娜看着他的笑容，心却沉了下去。

她发现，她不仅不能控制那个声音，就连面上的表情她也无法操控。那灿烂的笑脸就像是一张面具，紧紧糊在她的脸上，丝毫不随她的心意变化。但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事实上，他们也无法知道，无法注意到这一点。

莱昂薇茜听到裴妮娜的表态之后颇为欣喜，张罗着要宴请众人。除了前往圣庭的希尔和被她带走的纳克，裴妮娜一行人加上从魔力透支中恢复过来的蕾薇，还有莱昂薇茜自己，七人凑了一桌，享受了一顿丰盛的美食。虽然食物异常可口，裴妮娜也提不起兴致，只是顶着一张不受她控制的笑容面具勉强咽下了莱昂薇茜和萨莫递过来的盘子中的食物——所幸，在吃这一方面她还可以自主控制。

“妮尔，菜不和胃口吗？你怎么吃这么少？”萨莫没有光顾着招呼自己的胃，他还时不时转头看自己身旁的裴妮娜一眼。

“不会呀，可能是我刚才在车上吃了压缩饼干，有一点胀肚的缘故吧。”

又来了，裴妮娜想，这种根本就不像是她此刻会使用的莫名愉悦的语调和轻快的话语，但是她无法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

在这种倍感煎熬的状态下，裴妮娜勉强享用完了她的晚餐，当听到那个声音答应萨莫送她去房间时回答的“好呀”时，她已经觉得麻木了，毕竟她在整个晚餐时刻都是听着这个声音和其他人进行交流，以至于当裴妮娜听到这个声音说出的“这样不是很好吗”的时候，她顿了下脚步，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实际上不是的，这个声音就是在和她讲话，或者说是心灵沟通。

萨莫见裴妮娜顿了顿脚步，便停下问她怎么了，裴妮娜摇了摇头，那个声音替她回答了一声“没事”。

裴妮娜再度听到这个声音和她交流时，是在萨莫离开后，在裴妮娜落脚的房间内，女侍们将一件套在架子上的婚纱推进了房间就离开了。那个声音赞叹道：“多么美丽的婚纱啊，你说是吗，妮尔？”

裴妮娜背后一凉，她发现自己也可以在心中与这个声音进行沟通，她厌恶地回了一句“再漂亮也不是你的。”

“怎么会呢，”华丽的咏叹调响起，“现在，你的身体是我的，你的脸上是我的笑容，你张口发出的是我的声音，你拥有的一切难道不是我的吗？”

“但是你仍然没能拿走我这副身体的全部控制权，不是吗？”裴妮娜一步一步挪向那件婚纱，她拈起一片轻薄的布料，然后撕拉一声，婚纱就被撕下了一片。奇怪的是，在裴妮娜撕开婚纱的那一瞬间，那个声音顿时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惊惶的余音。裴妮娜试着动了动唇角，她发现自己的面部表情也能由着自己控制了。她觉得后脑勺有些发痒，她伸手一触，掉落下一只蜷缩的小虫，她用魔屏查了查，发现这小虫正是臭名昭着的伪圣女灵，她们能够以一件事物为本体，然后入侵女性的身体，逐渐取代她们生活在这世上。

裴妮娜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栽倒在床上，心想——

——就算是我愿意，也该我自己来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