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饮食楼关门。

陆烟儿坐在上首，旁边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几个用红纸包着的东西，那便是站在下首之人的工钱了。

“赵毅，这个月做得不错，工钱十九两，我给你凑了个整数，二十两白银。下个月继续好好儿干。”

“谢谢夫人，小的一定会更努力的！”

“萧大，这个月干的很好，二十一两，我也奖励了你一两银子，一共二十二两，收好吧，下个月继续加油。”

“谢谢夫人！”

“萧小，你这个月只有十一两银子，奖励就没了，上来领钱吧，下个月能拿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夫人，多少给点儿赏银吧？”

……

所有人的工钱都发了，只有赵明一个人手中空空。

他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双手紧张地抓着裤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室内一片静谧。

陆烟儿把玩着手里红纸包着的银子，良久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问道，“赵明，你原本有四十两银子，但我这个月一文都不发放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明神色大变，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夫人恕罪！”

陆烟儿微微歪头，满脸疑惑地问道，“哦？恕罪？我要恕你的什么罪呢？难道你犯了什么错？”

赵明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犹豫不决，汗水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上。

一滴汗水还滑到了他的眼睛里。

可他不敢双手僵硬，不敢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他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

陆烟儿把手上的银子放下，起身慢慢走到赵明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手挑起他的下巴。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

赵明对上夫人的眼睛，不一会儿就崩溃地把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尽数说了出来。

“夫人恕罪，我不该背叛饮食楼，可我不满足他们的要求，那群畜生就会杀了我唯一的儿子！”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把菜方写给了他们，不过我在菜方里做了手脚，他们按照那个菜方做出来的菜，吃的次数多了是会出大事的！”

“求夫人看在我留了一手的份儿上，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莫大完全没想到，原来赵明才是背叛饮食楼的人！

他忽然也跪了下来，言辞诚恳地道，“夫人，既然证明背叛饮食楼的人是赵明，能否将曲柳从狱中救出来？”

陆烟儿眉毛微挑，“你为什么要帮曲柳开罪？”

莫大目光有些闪躲，却还是诚实地答道，“我以前喜欢过她，只是她不喜欢我，就一直没有告诉她，若是她能从狱中出来，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莫小满脸不敢置信，“你是不是疯了？曲柳现在都是个废人了，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跟个死人有什么分别？你要是照顾她一辈子，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啊？”

陆烟儿把事情的经过道了出来，“曲柳是罪有应得，人已经交到衙门手上了，我也无能为力，更不会帮她求情。你要是真的想照顾她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兴许以后她就能出来了呢。”

毕竟天下都乱了，谁还管监狱里的人？

曲柳当初若不眼高手低，奢求她不该得到的东西，而是看到眼前之人对她的真心，选择嫁给莫大，过普通人的日子，就不会有那么凄惨的下场了。

莫大得知真相后，神色有些灰败，“多谢夫人告知真相，我不会再继续执迷不悟了。”

曲柳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

他知道曲柳看不上他这样的下人，所以一直都把自己的喜欢埋藏在心里。

没想到这一藏就是一辈子。

陆烟儿对其他人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赵明一个人留下。”

室内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陆烟儿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问，“你打算怎么将功赎罪？”

赵明坚定地说道，“我们可以演一出戏，夫人把我赶出饮食楼，我去东道楼做工，过不了多久，东道楼就会从桃李镇消失。”

陆烟儿瞬间就明白了赵明的打算，“你不怕他们伤害你的儿子了？”

赵明祈求道，“只求夫人保护好我的儿子，只要给他一口饭吃就好，等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把他赶出沈府自己生活。”

他已经存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是要留给儿子的。

陆烟儿好笑地说道，“我真是看走眼了，以前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这么聪明，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心足够狠的人。

赵明从一开始就留下后手，被发现之后干脆鱼死网破，在绝境之下给他的儿子谋求了一条生路。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答应保护他的儿子。

东道楼拿他的儿子做威胁，已经触及到他的逆鳞，若不是出于弱势地位，不能轻易反抗，或许他早就做出更绝的事情。

赵明表忠心道，“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我的儿子，更是记得当初老爷和夫人允许我把儿子带在身边抚养，让儿子住在沈家的恩情。”

陆烟儿忽然笑了，“起来吧，现在还不到你将功赎过的时候。”

赵明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茫然，“夫人难道不想弄垮东道楼？”

那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够将功赎过的机会了。

可现在夫人却说不需要？

陆烟儿并未多做解释。

她把那四十两银子递过去，“这四十两银子，我还是给你，并不是不计前嫌，原谅你背叛饮食楼，也不是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而是看在你良心尚存的份儿上，好心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若是再遇到那种情况，不要擅作主张，最好问过我们的意见。只要你忠心耿耿，我们也不会让你失望。”

赵明举起右手，感激涕零地说道，“夫人的大恩大德，赵明没齿难忘！我赵明对天发誓，这辈子不会背叛夫人，不会背叛饮食楼，一辈子追随老爷和夫人，做你们一辈子的仆人，若违此誓，必当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

陆烟儿把他扶起来，“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再晚一些，你儿子都该睡下了。”

赵明这才站起来。

陆烟儿又道，“我想给四弟找个书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现在就当着你的面问问，你愿意让你的儿子当他的书童吗？若是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

赵明激动得语无伦次，“当然愿意！能给人当书童，也是个好的差事，若他能跟着学几个字，以后必定受用终身！多谢夫人在这种时候，还在为我着想！”

他不求儿子能够大富大贵，只求儿子能够和温饱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