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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上，月牙不过浅浅一弯。

顾羲凰坐在房间的窗前，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动过，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她午膳用的很少，晚膳也被她拒之门外，此刻正饥肠辘辘不知所措。她想起身去倒杯茶喝，缓解一下饥饿。人刚站起来，膝盖那里便传来顿挫的痛感。她弯着身子，双手扶着膝盖轻轻揉搓了一番，又试探着迈出一步，似乎没那么痛了。

房中的茶水已经凉了，没有人进来添些热水。就算有人想进来，她也不想见任何人。她心里很乱，从白衡英说完那句话一直到现在都很乱，杂乱无章一团乱麻。当然在那些复杂的情绪里最明显的就是喜悦。感情的事两厢情愿当然是最好的，她喜欢白衡英，白衡英也喜欢她，这简直是天下最美满的好事。

可偏偏两个人的身份又不能轻易地就去说喜欢。先不论她自己尴尬的身份，就算是白衡英，一个身负皇恩的王爷，他即使喜欢也并不能娶一个平民女子，更不可能许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如果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将这份感情挑明，或许她还可以继续忍受一切。但现在不一样了。白衡英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两人面前，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

顾羲凰饮下一口冷茶，感觉身侧立刻被寒意笼罩，寒意自头顶倾泻而下，她叹了口气。配合着她的叹息，她听到头顶有瓦片被挪开的声响，立刻抬头去看，看到了一身黑衣趴伏在屋顶的戚廖凤。

目光相对，顾羲凰心虚地挪过目光。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京城的动向根本瞒不过戚廖凤，这几天也感应到他似乎就在周围。果然，他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戚廖凤很是小心谨慎，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心领神会。她换好一身最普通寻常的衣服，带好面纱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客栈。

客栈外走过两条巷道就是一条热闹的集市，集市两旁燃着火堆，亮如白昼，有卫兵在集市前后巡逻。远处就听得到这里热闹的响动，人声乐声混在一起，让人不禁被感染。

顾羲凰快步走向集市，在明亮的火光下，戚廖凤藏在黑暗里的一身黑衣并不显眼，可他那双眼睛像鹰的眼睛一般，牢牢地盯在她身上，令她很不舒服。

戚廖凤在黑暗的巷道里拦住她，两人迎着黑暗又往深处走了些。黑暗让人窒息，甚至在心底腾升起无端的恐惧。顾羲凰停了下来，安抚住胸中狂跳不止的心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跟来碌州的。”

“姑娘出京城时我就一同跟来了。”巷道里实在是太黑，即使面对着面，顾羲凰也看不清他完全的样貌，只看得到一双眼睛闪着亮光。“今天早上客栈里的那场闹剧我也在场，只是换了一身关外人的打扮，才没有引起姑娘你的注意。还有在酒楼的事……”

“别再说了！”顾羲凰被戳破了心事，厉声制止了他。

西北风吹来，伴随着关外的沉沙。顾羲凰感觉到衣摆也被吹动，也吹开了她跟戚廖凤之间的距离。

“你不该喜欢他！”戚廖凤的声音带着愤怒、不解、还有轻视。“姑娘你忘了背上的伤么？忘了顾将军对你的嘱咐么？忘了自己为何从潇州而来？忘了自己其实姓杜！”

顾羲凰有些恍惚，被顾之徽在茅草屋中质问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那一夜晃动的烛火落在她的眼底烧了起来。她背后的伤好了，没有痛感，便把那一晚所受的屈辱也一并忘了。

不该这样的。

她摇着头，感觉眼眶酸酸的。脑海里回忆着白衡英中午和她说过的话。他的神情、他手掌的温度、他笑时眼角细碎的纹路。明明已经在心里给他留下了位置，也想过要怎么去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可现在，黄粱一梦，梦醒人散。

她终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儿家，做不得这样天真无邪的美梦。

又一阵风袭来，将面纱吹起贴在她的脸上，泪水浸湿了面纱带着凉意，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哭了。眼泪滑过脸颊落在唇边，她微微叹息。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么？”她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语调。

像是感应到顾羲凰情绪的变化，戚廖凤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说道，“我只是想……提醒姑娘。”

“我记下了。若没有其他事，这些日子都不要与我相见，以免露出破绽。”她说完就往外走，往有光亮的地方慢慢挪动。

“我永远都是姑娘的影卫，会一直在姑娘身边保护。”

戚廖凤的声音在风中远去，顾羲凰没有回头，她不想继续留在黑暗里。终于走出巷道满眼都是暖色的光，那些光扎进她的眼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抬起衣袖擦干脸颊上的泪痕，听到欢快的乐曲在附近响起，正是昨天夜里她听到的。她不想立刻回到客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顺着乐声一路走进了集市的中央。

大约有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围着一个火堆，看服饰打扮有关外人也有碌州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酒杯，有人弹着琴有人吹着笛子，男男女女们欢声笑语，还有人翩翩起舞。

顾羲凰走了上去，她感觉到身后有个影子跟着她，自然是担心她安全的戚廖凤。她不想与戚廖凤置气，只能加快步伐走进了那群人之中。

关外人都是热情好客的，看到顾羲凰这样一个生面孔走过来，没有人显露出不悦，反而是善意的关外女子们先一步向她展示出好意。她们从行囊里取出一些肉干果干递给她，又将斟满的酒杯送到她的面前。

顾羲凰原本想拒绝，她的酒量很浅，有过上次醉酒的经历后，不想再给别人徒增烦恼。可盛情难却，加上她的确郁结在心，就那么顺手地接过了酒杯。她喝下一口，很难形容是怎样的味道，烈酒的灼烧感略带一丝咸腥，烧过她的喉咙，引起身体的不适。她抬手掩住口，试图压制住这份不适，脸颊在迅速升温，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她将酒杯递还回去，心里清楚趁着意识还没有模糊必须赶紧回到客栈，不能被白衡英发现她偷偷跑了出来。

正准备要走，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远远看着我就觉得是你了，躲在房间里半天都没有出来，夜里竟偷偷一个人来到集市，就不怕自己出事么？”

这个声音很温柔，温柔里又带着些许说不清楚的情绪的波动，但顾羲凰只听声音就知道他生气了。这番看似关心的话不过是埋怨与牢骚，可能还伴有一丝丝的委屈。

顾羲凰转过身，看着眉毛拧成一团的白衡英。耳边飘过方才戚廖凤说起的那句，“你不该喜欢他！”

她笑了笑，但笑得并不好看，眼中也不受控制地泛起泪花。她走近白衡英，微微抬起头看向他，从她的视角来看，他的一双眉眼生得尤其好看。她笑着垂下头，用头顶抵在他的胸口。白衡英有些不知所措，两手垂在身侧，不知该如何动作。

“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被人欺负了？有哪里会痛么？我……”

她拼命摇了摇头，只在心里说道，“如果……你不是白衡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