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蔡老先生你可是说笑了。”

邹鸿起身，走到宽墙的那一面立柜前面站定。正在郑琰玉和邓之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时，老者也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站起来，跟在邹鸿后面走了过去，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他，居然罕见地对邹鸿表现出了一丝忌惮。他站在邹鸿身后，神情变得越发严肃，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像是一把绷紧了的弓。

“放松些，我只是来认认熟而已。”

邹鸿感觉到自己身后来自老者的十分不友好的目光，为了避免引起误会才这么说。

“谁知道他是要认什么熟呢？他还懂药？”

这是郑琰玉想的。

不过他们三个人，邹鸿要是想对老者不利也不用等到现在。本着这样的想法，老者也没有阻拦或是攻击他。

老者原本已经蓄了力的身体肌肉慢慢地松弛下来，但也不敢过于放松。他不知道邹鸿几人的来历，但是看邹鸿举止怪异，想必他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家伙。

邹鸿也并未因为他的忌惮就产生犹豫或是退缩的情绪，这那股药材的香味就像是在召唤他一般。他在药柜前方站定，凝了神，缓缓地感受从不同位置散发出的气味里的细微差别，仔细地从中找到最特殊的那一个。他站的这里的药材味道会比较重，能盖掉许多其它气味。邹鸿离得越近、他方才闻到的特殊气味就越飘忽，而且居然另外还有好几股味道也与普通药材明显不同的气味存在着。邹鸿大概还是能察觉到这些独特的药味的来源，但却不能明显得将其所属种类分辨出来。

“想不起来了，这个熟悉的香味到底叫什么来着？而且另外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我也记不起来，要是看见他长什么样没准儿能认出来，光靠味道的话我之前也没有闻过啊。”

“仔细想、想、想……”

邹鸿排除杂念，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那一股久违的清香，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在牵着他走。邹鸿突然灵台澄澈，慢慢地蹲下身来。他面前的是由地面往上的第四层抽屉，邹鸿伸手把抽屉打开。

抽屉被“咔嚓”一声被打开的时候，在两人身后的郑琰玉能看到，这位蔡老先生的身体明显地僵直了一下，随后才又回归正常。邹鸿“刷”地把抽屉扯出，一股淡淡的香气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离得较远的郑琰玉和邓之都闻得清清楚楚。这香味与一般的花香馥郁、沁人心脾都不一样，它虽扩散得快，但其香得很是清淡，还有一些果味的感觉。郑琰玉觉得舒服但也说不出这花的名字来，这是他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鸳鸯鬼藤’，终年不见日光的极品忍冬藤，但其实入药的部分是他的双生花‘鬼鸳鸯’，专治内火，可以调理热性体质。”

抽屉拉开，内衬是一层亮蓝色的绸缎，在上面躺着的居然只有花瓣两片而已，与那日珂毓带回的一对相比要零落得多，但其仍然散发出了能充满整个房间的香气，在抽屉打开后就直接盖过了全场的药材。那老者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邹鸿，邹鸿却一直都背对着老者。借着这股香味引发的回忆，邹鸿终于想起了向珂毓借阅的医术中的记载，里面也远不止这一个“鸳鸯鬼藤”。

说罢以后，邹鸿把这第四层的抽屉“啪嗒”一声关上，站起身来。当然一切都还没有完，柜子里除了这鸳鸯鬼藤外，这里还会有些别的不得了的东西。邹鸿右手伸出，往第九排右边的一个抽屉探去。

木料之间的摩擦声轻响了几下，这一个小抽屉里也与方才那一个一样是蓝绸铺底，里面装的是几块被切成了片的深褐色的根茎，看其表面也还没有完全干燥，不像是一般的制药手法。

邹鸿也没有直接上手，而是盯着切片看了又看，看了一会儿后用食指与拇指托住下巴，自顾自地说道：

“虽然只有根茎，但从横切面的纹路及形状来看，这应该就是‘虎耳蔷薇’，红景天之中百年一见，上品中的上品，也是大病初愈后调理身体的圣药，还可祛邪除秽，且对服用者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在看出了这一种以后，邹鸿又迅速地把这一格推上，再拉开在“虎耳蔷薇”旁边的另一格。这一格里面内衬的丝绸却变成了红色，切片微微泛着红光，看形状应该是切自某种灵芝的伞盖。邹鸿想了一下，说道：

“‘朱玉木灵’，补气益血，药效生猛无匹。此物生在山气与水气的交汇之处，汇聚阴阳五行的精华，非名山大川不可求。其盖顶澄澈如朱玉，成熟后可散射林间日光作五色……”

再接下来的，邹鸿敲敲脑袋，有点儿想不起来了，看那抽屉里躺着的小半朵菌盖，确实也是呈现为红澄澄的透明状。

不过就这些也已经足够，邹鸿在蔡老先生与郑琰玉、邓之掀起的波澜已经不小了。

邹鸿再把这一方抽屉推回去，转身看向蔡老先生，眼神里有着玩味的笑意，问他：

“药材的事情我肯定没有蔡先生懂，不过，此之谓‘滥贱草木’？”

这蔡老先生着实是被邹鸿惊出了一身的汗，口中呢喃着不知道什么，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邹鸿的双眼。

不错，这三样稀世药材，邹鸿是无一例外地都它们说对了，“鸳鸯鬼藤”、“虎耳蔷薇”、“朱玉木灵”，即使只是抽屉里的只是几片花瓣、几块切片，并不是药材完整的模样，邹鸿依然也想起了它们的名字，也不枉当时他花了极大的心思去背诵。

那些东西都写在了珂毓搜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医书里，邹鸿以前空闲时看的，还背诵过一些。当时的他一心想要撞大运，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派上用场。那“鬼鸳鸯”的香味他是记得的，毕竟是真正当面见过的东西。至于“虎耳蔷薇”与“朱玉木灵”，即使只是残缺的一部分，其散发的药气比一般的药材突出许多，邹鸿将其特征与自己的记忆相比对，其实也很容易就认出来。

在郑琰玉的视角里，刚才邹鸿每点出一样药材的名字，那老者的身体就会僵直一次，可见邹鸿对其影响之大。其实何止是老者，连与邹鸿一同在听潮府转了好几圈的郑琰玉也都才刚刚知道，原来邹鸿还对珍惜药材的领域有这么深的研究。

“能够收藏这么多妙品，先生不会是靠开一个破烂的小客栈赚这么多钱来的吧？这还只是少数，蔡老先生这柜子里，至少还有三种我叫不出来名字的稀世药材。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就算炼不出能让嫦娥飞天的神药，也不会差了多少吧。”

邹鸿把眼中的笑意收敛，用眼神锁死了这老者，一步步地向她走过去。

行为怪异、深藏不露、看起来是一个消极避世之人，现在又有这么多的珍惜药材在家中，一切的条件都指向了邹鸿想起的那个人。邹鸿本无意要窥探他人的秘密，但这个老者之前明显也是在试探自己，他又出于什么目的？

老者被看得说不出话来，郑琰玉和邓之也是，特别是郑琰玉，他在心里直道自己看走眼了。

“没想到这当官的还是个全才，老邹厉害的啊、厉害的！”

邹鸿慢慢地走到老者身前，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那老者不知怎地，身体居然开始微微地颤抖，是因为恐惧？亦或是兴奋？还是他感觉到邹鸿已经觉察他的身份了？

察觉到老者的异样，邹鸿不再咄咄逼人，转身走回之前坐的位置，背对着桌子坐下，看着老者侃侃而谈：

“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此人姓蔡，以药名为名，叫做远志，当初江湖人称‘佛手蔡’，是听潮府最年轻的、配得上‘神医’称号的医者，可是十年前却突然就杳无音讯，没有人再见过他。”

“佛手菜？”

郑琰玉又展开了一些不怎么合时宜的联想。“佛手菜”，他感觉这应该是某地方言里对某种长得具有趣味性的果蔬的调侃，或者大概是哪家酒楼或者餐馆推出的特色菜吧，没想到还能用来给神医做名儿使？

郑琰玉在心里不住地插科打诨，但此时老者心里却正翻起惊天的巨浪，打翻了他用十年修来的平静，让他几近崩溃。

“蔡远志……佛手蔡……”

这是我吗？

这些曾经烙在他身上的印记，连他自己都要忘了吧？现在这个属于他的名字和称号，还是不是属于他的？

“我……是谁啊？”

老者脑海里的记忆瞬间回溯，十年前、十余年前，那些曾经他的骄傲、他的痛苦，还有无奈与不甘，往昔历历在目。他曾于众人之中接受荣耀，也曾独子一人落魄伶仃，那些他愿意记起、不愿记起的光景，现在都一幕幕地重现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