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许是觉得邹鸿的话说得挺顺耳，便也跟他讲起客气来，虽然依然是面无表情的。

“无妨，在老朽这里住宿也花不了什么银子。这间老房子一共就只有三室，一间在这里，一间在左壁，老朽用以自己起居；还有右壁的一间，我就在平时招揽些赶路的行人，以找点小钱。”

“只有一间房吗？”

邓之瞪大了眼睛，这算是什么客栈？

老者不慌不忙地回道：

“房间虽然只有一个，但里面安了大通铺，你们三个是住得下的，但若是之前你那位朋友，就是那个女娃娃，她刚才要是不走，我这里也是让她住不了的。”

三人忽然听他说起了半路走掉的施玉，皆是一愣。他们本都默认了老者是因为听觉不太好或者行动不便，所以会在这么久以后才过来开门，而现在看来，这个看起来不怎么正常的老头子其实是什么都知道的，只不过他是没有主动地说出来罢了。

邹鸿把手肘都放在了桌子上，两手叠在一起，用手背撑着下巴，一双眼睛眯缝起来，滤去了视野里除了老者以外的其它事物。他很少用这样的方式看人，但是在这里，这人的身上，他却觉得好像罩着一层谜，思维里存在着什么东西是他无法想通的。

邹鸿想尽力把眼前这个人看透却发现这很难，脑海里碎片化的思维并不能有效地串联起来。而刚刚波澜不惊地吐出那句话的老者，仿佛也并没有把他审视自己的目光当做一回事，脸上仍然是云淡风轻，没有什么表情。

郑琰玉和邓之的想法各有不同，但都对老者带着怀疑的心态。

“这老头子之前一直在屋里，那是为了考验谁的耐性吗？这哪里像是做生意的。看他这样子，腿脚也不像是不利索，老邹之前开口两次的时候，他为什么又不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在申城也算是地皮踩得极熟，怎么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明明做的是客栈的营生，却能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好？”

三人的眉头都有些紧，这个老者，连同这个房间里透出的气息，无不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感觉，让三人不确定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离开或者是睡觉，似乎都不是太合适。

“老先生，您也已经一把年纪了，孤身一人在这里，又常常要与鱼龙混杂的陌生行路人打交道，就不担心哪一天自己会有安全问题吗？”

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邹鸿决定在言语里慢慢地与这人纠缠。以前他在听潮分司里也干过审讯的活儿，除了严刑逼供外也通晓一些更具技术性的、能在不动声色之间把话套出来的技术，至于老者身上的那股诡异感，这也并不能成为让他感到畏惧并退缩的理由。

不过既然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老者不对劲，那肯定也不是一般策略能对付得了的。一般情况下，邹鸿如此问话后，老者的回答应该是诸如“生活不易、人生艰难，我一个孤寡老头也只能这样”，或者是“能够靠自己养活自己，与有荣焉，幸甚至哉”之类的场面话，这样邹鸿才能接着他的话把天聊下去，从而慢慢达到自己套话的目的。

“哈哈哈，老朽的家中倒也没什么钱财，总没有人会起心思来占老朽这间房子吧？在这高墙的另一边，有的是朱门酒肉臭的富人们。”

这是妥妥的大实话，不论他有没有故意地伪装，但是这个样子的老头，总没有哪个丧心病狂的痞子会打他的主意。

不过这样一来，邹鸿的下一句就不好接了啊。

稍顿一会儿，老者放缓了语速继续说话，变得更轻慢的语调再配上其略显沙哑的嗓音，让他的话语里更具有一些神秘感。不过话里的内容却是让套话策略没有进展的邹鸿大大地吃了一惊。

“若是他们冲着老朽这条老命来的，那倒霉的到底是他们还是我，这都还不一定呢。”

这句话可以说是相当的有自信，这老者现在一改从推开门起时就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瞳孔里的光瞬间汇聚，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想法正在酝酿着。邹鸿一直在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他，不肯放过他动作的每一个细节，却依然没有发现破绽。结果现在他倒不打自招了，所以说这是个高手？

三人都没有说话，老者的身体藏在了那一身布长袍下面，而单就他干枯的面相来看，似乎不会是个练家子，邓之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在下一瞬，那老者就以实际行动把邓之的猜想给撕得稀碎。烂布袍下面的身躯突然暴起，一阵劲风自面门吹过，邓之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下意识的反应，五指成爪的手就已经要伸到了他的眉心处。

邓之这才幡然，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坐在凳子上的他双腿都被凳子腿挡住了，此时强行后退只会是踉跄跌倒一个后果。他只能看着老者的手心在他眼睛里面放大，然后由一个清晰的影子变作两个重影。这是因为距离极近，近到影响了双眼的对焦，邓之干脆就闭上了眼睛，等着这一爪降临在他的脑门上。

二次呼息的时间已经过去，额头处并没有传来痛感，邓之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把眼睛又重新睁开，看到老者因为近在咫尺所以看出了重影的手心和悬停在自己面前的五指。

眼神稍微往侧边移动，坐他旁边的郑琰玉正单手扣着老者伸出的手腕。二者像是在角力，老者的手也抓不到邓之脸上，郑琰玉也拉他不出来，二者都约好似的纹丝不动。

邓之应该庆幸这老头儿没有蓄长指甲的习惯，不然这会儿他的脸皮应该已经被划破了，得留好长时间的疤痕；不过他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这老者的手心上的皮肤虽然看起来缺少水分，上面还有大小不一的白色与褐色的圆形斑点，这些都是身体衰老的体现，但是在力量的较量上，他居然能与比他年轻许多的郑琰玉战平了。”

不过以郑琰玉的身体素质，离能被称作“年轻力壮”还是有一段距离，况且他还是坐在凳子上发力相抗的。所以这个老者的力量其实是有些不及郑琰玉的，但即使这样，他也胜过真正这个年龄段的人多矣。郑琰玉看到他手臂表面的皮肤暗黄干枯，但其实皮肤之下的肌肉虽然算不上发达，也有是有棱有角，并不是寻常老人的筋肉萎缩的样子。

邹鸿一开始进来时是与老者相对而坐，而郑琰玉与邓之二人进来后便围着桌子坐在了二人的中间。也就是说，就离老者的距离远近来给三人排个序，在场的人由近到远依次是邓之、郑琰玉、邹鸿。

老者对邓之出手后，离他最近的郑琰玉就以极快的反应出手，在他要抓爆邓之的脑袋之前扣住了其手腕，反而是身手更快的邹鸿没有一点反应，沉稳得很。

“老先生何必动怒？难道是我等说错什么话了吗？”

邹鸿轻轻地站起来，与老者达到一样的高度，甚至要略高一些。他虽然并不觉得这个老者能靠着站立着的优势就像压制邓之一样压制他，但也并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

老者被郑琰玉扣住的手突然由爪握拳，用力一拧，爆发出的力量帮助手腕从郑琰玉的控制之中脱手而出，而紧接着他就是一记重拳，直接往邹鸿身上招呼。邹鸿迅速地将左手小臂抬起招架，想要把老者的拳隔开，这时老者捏得紧紧的拳头又突然松开了，手掌往下方一转，迎着邹鸿手臂格过来的方向，将之牢牢地握在手中。

故技重施，还施彼身，他这一手就像刚才郑琰玉在对他做的那样。

邹鸿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控制住的，虽然他也感觉到老者的手握得像铁钩铜锁那样牢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余力做别的事情，他仅仅是被握住了手腕而已，整个手掌还处于活动的状态。

邹鸿手掌下探，反而是顺势也握住了老者的手腕，两人两只手就这样互相在手腕处扣着，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粘合剂黏住了，僵持在那里拉扯不开。

然而这两人又像是约好似的把手同时撒开，邹鸿反手成掌，老者横掌而进，他们就在方寸之地各用一只手不断地纠缠着。这不像是在打架，倒像是在推手。

郑琰玉现在倒成了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一边看戏的人，有自知之明的邓之坐在一边，不敢上去插手，而这边的两个就这么你一手我一手的拉扯、折冲，也只用了一只手而已。

手来手往，打了几个回合，很明显的有来有回，看起来就好像是两方没有要决出胜负的打算一样，都不是很有攻击性性。老者一开始的一抓虽然是直扑邓之的面门去的，但看他手茧的形状就知道其并不是那种指力会强于掌力的人，他若是想要取邓之的性命，那一开始就应该用掌或者拳，出爪攻击算是留手了。邹鸿更是有些漫不经心地与老者拆招，十余回合后他甩开膀子，一把将老者的手背摁在桌上，老者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挣着要撒开邹鸿的手。

不打了，这场只不过是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