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了都督府，往邹鸿家里的方向走了几十步后，小飞才默默地把斗笠摘了下来，脸上还有两道泪痕，邹鸿也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说：

“看到了?”

“嗯，先生，谢谢你。”

“不谢，那我们一起去广交城吧？”

“嗯，一起去。”

极其简单的对话，听起来似乎是抽干了小飞所有的力气。他也打算与他们一起去广交城，邹鸿倒是挺高兴的，于是两人一起慢慢地往回走，邹鸿也不再问他什么问题。

两人差不多要到家时，小飞的情绪已经好多了，还时不时地念叨着不知道郑琰玉有没有回来，他今天可是“冒充”了他一回。

邹鸿一边想下一顿要吃点什么，一边问他：

“你原来不叫小飞吧？你真名叫什么?”

小飞也没想到他突然要问这个。

“啊？郭……郭骧朝。”

邹鸿捏着下巴细细品了品：

“还是个好名字。”

小飞有些自嘲地一笑，说：

“是呢，我刚出生的时候，府督大人亲口取的，不过后来他就忘了，大家也忘了……我也就当忘了。”

虽然说是忘了，不过小飞却依然能够一下子就把这名字脱口而出。

“好的小飞。”

邹鸿在肉铺里买了半斤卤猪肉，提在手里往回走。

“你以后都只叫小飞。”

话音刚落，他身后传来一个人声音：

“嗯？什么只叫小飞，他还叫什么。”

两人一看，原来是郑琰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殷英，两人有说有笑，还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恨不得走路都勾肩搭背。

“没什么，你们两个注册过了？”

邹鸿搪塞了一下，问道。

“嗯，不过你怎么回事？不明不白聊下一句话就走了，弄得我在原地懵了半天。”

邹鸿看了小飞一眼，再转头对郑琰玉道：

“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殷兄弟这是？”

邹鸿与殷英打招呼，殷英也点点头应了，郑琰玉没有再追问，替殷英开口道：

“注册过后我们俩聊了会儿，他这人还挺不错的，贺七不是走了吗？我就让他来与我一同打地铺，行的吧？”

毕竟房子是邹鸿的，郑琰玉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还是问了问邹鸿。

邹鸿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甚好甚好，以后我们也要一起搭伙儿，现在熟悉熟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殷兄弟，请多指教。”

邹鸿拍了拍殷英的肩膀，然后指着小飞介绍说：

“这是小飞，就是让你们俩那天不打不相识那小子。”

殷英笑着谢过邹鸿，又朝小飞细看，这才看出来是那天的小窃贼，惊讶之余也同他打了招呼。邹鸿又转身去买了半两熟牛肉，然后四人一同回了房屋中，邹鸿请殷英坐，小飞自己去厨房收拾菜品与饭食了，邹鸿发现自从小飞来了以后，他生活得省心了许多。

“本来还说添置一点东西的，结果现在也没必要了，殷兄弟，见笑了，地方杂乱了点，不过已经让小飞收拾得很好了。”

殷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怎么听进去邹鸿的话。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他就从皇城御卫北营的什长变成了一个不知前途如何的新司长史，辗转了近千里的距离，从霁都往釜城，再到崇禹城，还有接下来要去的广交城，要知道过去两年他都只是在皇城一个地方呆过而已，这一切……真实吗？

“殷兄弟？”

郑琰玉见他出神了，伸手晃了一下他的胳膊。

“怎么了？”

殷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对郑琰玉与邹鸿道。

“没什么，可能现在还是不太适应不当兵的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殷英的眼底，明显有一丝落寞闪过，郑琰玉在之前与他的对话也感觉得到，殷英对军旅生涯是非常不舍的。

“不然你给我们说一下，你是怎么离开皇城御卫的？方便吗？”

邹鸿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于是便问了这一句。不过郑琰玉是知道殷英同自己一样，是不愿意说有关那些的往事的，于是站了出来替有些尴尬的殷英解围。

“老邹啊，皇城御卫是什么身份？那是天子最为倚仗的亲卫，守卫皇城的王牌军队，肯定有不少的机密事情，是不能够随便拿出来说的。”

郑琰玉过来一阵插科打诨，邹鸿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没有再追问下去，殷英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句：

“说什么倚仗的亲卫，也不至于的，看起来光鲜罢了，不过就是守门的与护院的。”

说完这一句后，殷英一下子把嘴停住，他自己刚张嘴就后悔了。殷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说出了这一句话，虽然心中确实也是有这种想法，但是他其实也清楚得很要说什么话、该或者不该。

郑琰玉与邹鸿听了也都愣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还是说要当作没听到？发现自己发言有点过火的殷英也闭嘴了，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一点微妙、有一些尴尬。

“嗨，这有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三人以后就是一体，彼此之间还需有那么多的顾及吗？老郑你数数，我在你们面前骂过多少回方佳圭了？”

邹鸿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试图在尴尬之中挽回场子，不过两人该沉默还是沉默，似乎并没有觉得他的话有什么道理。

也是，邹鸿骂骂方佳圭，这和殷英所说的也不是一个级别啊，殷英这个弄不好就得……

“嗨嗨，殷兄弟，别这样了，怪闷的。我们俩就都当你说着玩儿，你也别想太多，都是一条战壕里的了。”

邹鸿又劝解了一回，郑琰玉也附和着笑了几声，殷英也慢慢地不那么闷着了，这下三人才又聊开了。

“那讲讲你是怎么来清平司的吧？”

邹鸿换了个轻松话题，与禁忌无关，也不会招人反感。于是殷英把自己从霁都里遇上青方皓，他怎么给自己设套、怎么忽悠他进来做这个“新计划”讲给了大家听，虽然其中也没有十分精彩的桥段，但也不乏一些趣事。三人聊着聊着，小飞的午饭已经收拾好了，邹鸿问殷英喝不喝酒，殷英答说不太能喝，于是四人只是就着肉菜与饭食就接着聊天。

其实在殷英一开始失言说出那一句“违逆”之言后，虽然也后悔，可是他心里也并不是十分地担心惶恐；不知为何，殷英的心里面总隐隐地觉得，他是可以相信郑琰玉与邹鸿的，他与两人交往不多，可是在不知不觉地言语里，彼此的距离都被拉近了。

吃过午饭后，几人一同把地方收拾收拾，这几天都舟车劳顿，接连忙活了不少的事。而在今天下午过后，他们似乎也就没什么正事好做了，邹鸿是不会再去帮方佳圭干活的，他们接下来只需要等总司的回信到了以后就可以南下。

对郑琰玉来说，难得的清闲终于来了，从出狱那天到现在，连日积攒压抑着的疲惫终于叠在了一起，涌上了脑袋里来。郑琰玉困意陡生，便直接躺在了地上，闭上眼睛。

“郑兄弟？”

殷英见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忙靠过来，伸出手要切一切他的脉。

邹鸿倒是轻轻松松，对殷英说：

“没事，他最近的弦绷得太紧了，前日又打了一场架耗了真气，这几天让他好好睡觉就好了。”

殷英听了，又确认郑琰玉的脉象确实是正常，这才把郑琰玉的手腕放下来，由他去睡。

邹鸿挨着他，在地上坐了下来，问道：

“殷兄弟还会诊脉？”

“只是在军营里的时候胡乱会一点，皮毛而已。”

邹鸿眼睛瞪得老大：

“军营里还教这个？”

殷英笑了笑答到：

“我们都尉教的，不过他也只是个三脚猫，清平司……平时都做什么呢？”

两人出身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同，眼界也就不尽相同，彼此之间总有互相感兴趣的话题值得去聊。

又这样过了两天，几人在崇禹城闲逛玩耍，陪着殷英看了看心心念念的崇禹夜景，又带了小飞去南门街上与商户们道别，平时在屋子里就使一些动作不大的寸拳寸腿对练，就当玩耍了。

郑琰玉也睡了两天的懒觉，补足了精神，邹鸿也收到了方佳圭的传信，告诉他上面已经同意，TM明天就可以南下。

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有什么生活用品还可以留给仍在崇禹城浪荡的贺七。六月初五早，殷英去取了自己骑来的马匹，与三人汇合在南门，小飞正好能牵着贺七原来那匹马。

不过在众人出城后，都带着不舍的眼光回望崇禹城时，他们眼前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方佳圭捏着一柄扇子，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袍，挡在几人身前。

“清平司的这次‘纵深发展’计划，便要仰仗三位了。”

邹鸿见了方佳圭，翻身上马，十分自信地居高临下望了望他，道：

“谢了，我还是会记得你说的话的。”

什么话？无非是方佳圭哄骗邹鸿的时候说的那些什么“你做得好我就自请回都，让位与你”的说法。

“还算数的？”

方佳圭识破了邹鸿孩提般的狡猾，无可奈何地答道：

“自然算数。”

在四个人里面，方佳圭就只是与邹鸿比较相熟而已，郑琰玉与殷英都不怎么相熟，小飞的话，他连是谁都不清楚，也懒得问。

“那就好。”

已经要离别了，邹鸿自然要做个高姿态，不肯让方佳圭看了笑话。

“方大人，今日一别，你我便难得再见了，你可要好好保重。”

方佳圭欣然一笑：

“邹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啊。”

邹鸿先头打马，经过方佳圭，带着笑对他点头，几人见了也跟上。

一个个的经过，方佳圭也往城里走去。

“诸位，别过。”

“保重。”

然而此刻方佳圭心里想的却是：

“邹鸿这老头子还一心惦记着我这座呢……”

马儿渐渐跑起来，邹鸿对身边的郑琰玉说：

“方佳圭这巧言令色的样子真恶心。”

郑琰玉没有理他，他看着的是紧紧抓着缰绳抓着马肚子，一动也不敢动的小飞，他是第一次骑马，生怕摔了下来。

“小飞，放开一点，不要去担心摔跤。”

郑琰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让他放松。

殷英在小飞的后面，看着蓝天说道：

“马儿啊，他也是渴望奔跑的，你也要渴望奔跑、与他心意相通，骑在马背上吹风的感觉像是翱翔，你要享受这个感觉，让你的坐骑知道你们都是自由的。”

小飞渐渐地把紧绷的肌肉松开，三人都陪着他骑得比较慢，他渐渐地也找到自如的感觉，与座下骏马有了一点点的契合。

一行人就这样奔向他们的未来，奔向他们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