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断鸿
作者:若涉渊水 | 分类:武侠 | 字数:4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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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皇子·息事
皇帝正看着手里的折子,门外一个小黄门轻轻地迈着小碎步进来,不敢发出一点脚步声。
小黄门挪到林深鹿身边,在其耳边轻言几句,林深鹿听后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了,那小黄门便又搓着小碎步,一点声也没有地挪出了万民殿。
“陛下,”
林深鹿抱着一叠文书,往郑文建的桌子旁凑了凑,轻声说道。
“明皇子来了,此刻正在殿外侯着。”
“那就让他侯着。”
郑文建头也没抬,拧着眉头,继续拿朱笔在文书上面把画着御批。
“奴婢遵旨。”
林深鹿叫来在殿里站着待命的一个内官,把手里文书交给他,嘱咐其好生拿着,轻轻抖了抖双袖,走出了万民殿,正好看见在殿门口的阶梯前等着传话的郑启明。
比起昨天那股横劲儿,今天的明皇子殿下可要安分得多了。
“殿下先在此等一会儿,陛下此刻正在翻阅各府城的税收,待他看完了,自然会让殿下进去,切莫心急。”
郑启明点头如捣蒜,现在的他可是相信林深鹿得很,叫他等着,他就心甘情愿地等着。
林深鹿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又转身回了万民殿里。
“丰华府今年还算不错,长屏府的开销却又是大了……”
“西线的防卫,自上次遭受打击以来,十年光景,一蹶不振啊……”
郑文建的这些自言自语,在旁边伺候的内官们一个也不敢接话,这种事关国家大事的话题,说得一个不好,就是个大罪。
“罢,罢,罢。”
郑文建挠一挠耳边的鬓角,一伸手,从李沙柳手里接过最后一本文书,却心烦意乱,不怎么看得进去,只是观其大略地翻了三两页,就把折子又合了起来。
“林公公,叫那小畜生进来吧。”
“奴婢遵旨。”
林深鹿听到“小畜生”这个称呼,转身过去咧了咧嘴,走出殿门。
看到林深鹿又走出来,郑启明知道是来叫自己进去了,迈开步子往阶梯上走。阶梯只有九级,郑启明却走着走着,心生出怯意来,这九级还没有走完,竟有些迈不动腿的感觉。
林深鹿见状,几步走过去,站在第九级阶梯上,不带语气地小声对郑启明说:
“殿下,凌云壮志不当如此。”
郑启明就像是哪里被点明了一般,一脚跨出,踏在第九级上。
“进了万民殿,就全靠殿下自己了。”
这也是之前林深鹿说的,要看郑启明自身的价值如何。
郑启明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殿里皇帝的书案前,将下裳撩开,双膝下跪。
“儿臣启明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文建不吱声,把手里的文书交给李沙柳拿着,放下做朱批的毛笔,转动了一下因为方才伏案而僵硬的脖子,这才正眼看了跪在地上的皇子。
“起来说话。”
“谢父皇……”
郑启明又把下裳一托,从地上站起来,却想不到皇帝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先别忙着说谢,朕问你,昨天你在重光殿前闹的是哪一出?”
“昨天……儿臣自霁城回宫,需得路过重光殿……”
郑启明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所以然,一旁的林深鹿见了,手里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我就不追究你无故去霁城做些什么了,只问你昨日为何要强闯重光殿,还在殿门前大声喧哗?”
郑文建的声音慵懒,听起来有一些的漫不经心,不过郑启明心里感受到的压力确实实打实地让他透不过气来。
上位者的气势压迫,往往不需要内力的外放,也不需要别的外部助力,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感觉被泰山压顶一般,这来自于血脉里的高贵,来自于上位者在君临天下的身份下潜移默化的影响。
郑启明埋着头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林深鹿就在旁边看着,如果自己不展示给他足够的自信与能力,那么以后他再也别想得到这位执掌整个内官系统的天子近侍的帮助。
等他的头再抬起,虽然郑启明还是不敢直视郑文建的眼睛,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无所适从转化为了坚毅。
“儿臣没有强闯重光殿,更没有大声喧哗。”
“哦?”
郑文建眼神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扫了两圈,就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似的。
“那你是何故出现在重光殿门口?一切如实讲。”
这个故事,昨天明皇子殿下在睡前就想好了,而且今天上午醒来以后,还完善了一二,添了一个画龙点睛的妙笔。
“儿臣……儿臣在重光殿院墙门口路过,见两名当值御卫擅离职守,儿臣便想出言训诫,谁知二人都……都没有识出儿臣的身份,言语之中损我皇家威严,儿臣一时气不过,便……便和他们动了手。”
即使是进来之前已经倒背如流的说辞,郑启明依然念得吞吞吐吐,当然一部分是他为了让自己的故事听起来不像是背诵出来的而故意停顿,另一部分是因为——
他确实紧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启明所说,皆是真实的,他昨日确实是看到殷英“擅离职守”啃干粮去了,而且最开始在院门处,富子把他拦住时,确实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郑启明所言极为高明之处在于,把两方发生冲突的原因归结于皇家的颜面,既没有回避“是自己率先动手”这一个不好洗白的因素,显得真诚又真实;又把自己的动机定性成了保卫尊严,将自己的定位拔高,这便是他今天早上起床后才想出的妙笔。
“如你所言,那么你在殿外吵闹,扰乱朕的清修,都不是自己的错?”
“嗯……啊不,不是的。”
郑启明刚要答应,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袭来,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林深鹿在提醒他改口。
说是让他好自为之,不过还是悄悄施以援手了。
“儿臣并无此意,儿臣也不该意气用事,率先动手,需当受罚。”
郑文建这边的角度看不到林深鹿的表情,不过他通过郑启明这一下嘴瓢,也清楚了这小畜牲是找了人指点的。
皇帝转过头,看向手里各捧着一叠文书的林深鹿与李沙柳。
“两位公公怎么看?”
“陛下,奴婢不敢妄加评判,不过皇子殿下所言,确实无甚不合理之处。”
“奴婢附议。”
听了两人模棱两可地回答,郑文建龙须微颤,轻笑几声。
“等于没问。”
林深鹿没有刻意地为了避嫌而两不相帮,而是略微地偏向了郑启明,这反倒在不动声色中显得他自然了,老太监在有望继位的皇子与御卫什长之间会偏向谁?并不是很难的问题。
林深鹿没有自作聪明,也通过了皇帝的试探,他能够在内官之中领衔这么久,肯定不是没有原因。
“那朕就来验证一下,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皇帝对着候在殿门口、司职传谕的小黄门说道:
“来人呐,宣段沧海,叫他把昨日守在重光殿院门的御卫也带过来。”
说完,皇帝闭上了眼睛养神,方才看那些折子对他的精神消耗也是极大,李沙柳忙把手里捧的折子又给了别人,走到皇帝身后,伸手揉起他的太阳穴来。那小黄门跟着他的话脚,行礼倒退出殿,就往北营跑去。
可是等小黄门出殿门不超过十次呼吸的时间,他却又在门口躬着腰回来了。
林深鹿向前走了一步,问道:
“怎么回事?陛下不是让你去宣段大人吗?”
那小黄门把腰躬得更低,近乎要把上身贴到地面了。
“启禀陛下,奴婢还没有走出院门,便碰到了段都尉,此时他已经到殿外了,并携带一名自称叫殷英的御卫。”
殷英?
郑文建才闭上一会儿的龙瞳倏地张开。
“宣。”
段沧海昨夜并未安睡,李沙柳的意思是让段沧海不要管殷英,但是对段沧海来说,他又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所以他今天一早就找到了原本是自己已经给过假的殷英。
“海哥,这么早啊。”
殷英刚才营帐中出来,刚刚洗漱完毕,营房这边空落落的,除了他们十人别的都去轮值了。昨日他们睡得极晚,纵使是生活习惯很好的殷英,也晚起了一个时辰,更别说富子他们,现在还在熟睡。
“小殷子……我昨天没有和你说实话。”
“怎么了?”
殷英不知道为什么段沧海突然这么失落,好像是想说点什么,但他的表情又好像是有难言之隐一样,无法启齿。
“你与皇子冲突那个事情,可能挺麻烦的。”
殷英怔了一怔,后又小声地嗫嚅道: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你说什么?”
段沧海昨晚没有睡好,耳朵自然是有点背。
“呃,没有什么。”
殷英从桌上拿起一个水袋喝了起来,他习惯在起床后先喝很多的水,说是这样对肠胃好。
“别不当回事啊!”
段沧海把他手里的水袋夺了下来,看着他,眼神严肃。
“多大的罪,总不至于杀头吧?”
殷英又在桌上把富子的水袋拿起来,咬开木塞,往嘴里灌。
殷英这没大没小的态度确实让段沧海有些恼火,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平时对他那么好。
“小殷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万一把你发回原籍当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