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拜师收徒于修者而言是大事，自然不可能如此草率。

拾儿以为对着林慕一磕过了头，林慕一也应承了他，他便是林慕一的徒弟了。但林慕一却知道哪里是如此简单的事。

林慕一待拾儿又修养了几日，伤势痊愈之后，便禀明明台门掌教卓阳明，将拾儿更名为印无拘，登记在册，又欲在教祖像前行拜师礼，正式收拾儿为徒。

拜师礼上，自然是掌教真人卓阳明做执礼人，而之前一直在闭关修行的瞿明轩也出面观礼。

林慕一平素同卓、瞿两人走得近些，他收徒，两人自然给面子，他们前来观礼，并不稀奇。但到得拜师礼那日，不止卓、瞿二人，明台门中人几乎得了信儿的金丹期以上真人都来凑这个热闹，就连几名隐居依旧的师叔师伯都派了弟子送来贺礼。

明台门虽有不少内门、外门弟子，但同这般正式拜师收徒的并不一样。金丹期以上的修者爱惜羽毛，不愿轻易同人沾上因果，收徒更是谨慎，有的人甚至终生都不曾收徒。而从前那个林慕一为人孤僻，迈入金丹期数十年却一直未曾收徒，这印无拘却是他座下大弟子，自然郑重些。

只是众人皆道林慕一懒怠收徒，一向又独来独往，如今却传出消息要收一个小小的侍童为徒，听说这消息的人多少都有些好奇。而随之又有消息传来，说这侍童是单系雷灵根的资质，根骨极佳，林慕一对这徒弟极好，用五行法宝为他塑肉身。这般资质的人入明台门，自然就不是小事了。

于是门中得了消息的修者几乎都赶来观礼，而当他们真正见到拾儿时，便不只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金丹期修者！如此年幼的金丹期修者！此人身负天材地宝，又有万中无一的逆天资质，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众人心思各异，林慕一却对这场面颇为无奈。林慕一本也不想大肆张扬，无奈拾儿这般资质，又小小年纪便已结丹，注定不会默默无闻。他不过刚刚拜入师门，便引起了多方注意，这也实属无奈。林慕一知道此事不可避免，他不能将拾儿藏起来不给外人看，更没有理由这样去做，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拜师礼选定的八月初八这日，师徒二人斋戒三日，于八月初八这日，沐浴更衣，相携来到飞来峰上持敬堂。望着执敬堂中众多前来观礼的人，又见到他们探知拾儿修为时的震惊，林慕一心中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既然收了拾儿这么个徒弟，便必然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林慕一径直走到堂上，端坐于中正的八仙椅，拾儿——如今已经是印无拘了——对着林慕一行三跪九拜大礼，从卓阳明手中接过谢师茶，递给林慕一。

“师父！请喝茶！”刚刚改了姓名的印无拘穿了一身新崭崭的衣服，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双手捧茶，恭恭敬敬递到林慕一面前，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年幼的他其实并不懂什么是未来、什么是前途，也从没想过将来要如何出人头地。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或许曾经偷偷有过一个梦想，便是有朝一日他也可以修仙，可以拜林慕一为师，可以跟在林慕一身边一辈子。

如今这梦想竟然成为了现实。

林慕一为他疗伤、帮他修复灵根，为他取了新名字、换了新身份，收他为徒。印无拘跪在林慕一面前，简直觉得他这一生再没有什么可求。只因他所求全都已经实现，如今他再满足不过，再欢喜不过。

印无拘心中激动不已，端着茶碗的手却极稳，生怕又做错了哪里惹得林慕一不高兴。

林慕一肯收他为徒，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高兴，更是决定以后要事事都听师父的，一定要让师父打从心眼里喜爱他——就像他喜爱师父一样。

林慕一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孩子，一时有些感慨。他哪里能想到前一世的师兄，这一世却成了他的徒儿。而这师兄不是旁人，却是前一世名震天下的仙尊印无拘？

他资质平平，修为平平，却收了这么个注定不平凡的弟子……直到如今，这孩子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他仍然不能肯定自己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见他低头望来，跪在地上的印无拘忙露出笑容，之前路上掉了的门牙如今已经长了回来，这孩子也终于不再羞于开口，又加上心中所想得以实现，笑容极为灿烂，连那双黑亮的眼睛也眯成了弯弯的模样。

林慕一被他这笑晃了眼睛，心中一软，暗暗叹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决定收他为徒，自然要细心教养，转念一想，自己虽然资质有限，但教出一个仙尊徒弟也不错啊！

林慕一接过茶碗，喝了一口，便放在一边，又低头去看印无拘。

林慕一见他仍旧跪在地上，一双眼睛晶亮亮的，脸上仍是那副他见惯了的讨好的笑容，便也笑了笑，随即把手放在印无拘头顶，轻轻抚着他的额发，开口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林慕一的弟子了。”

印无拘听到他这句话，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点想哭。他年纪还小，并不知道人高兴极了，便会忍不住想哭。他也不知道，此时在高兴之外，心中那一点点酸涩的感觉叫做委屈。

从前林慕一漠视他、疏远他，甚至撵他离开，他从来不曾埋怨林慕一，只是拼命努力，希望能让林慕一喜欢自己。他从前忍受那么多冷漠与孤寂，如今终于得到了林慕一的认同。这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便是他心目中的神祇。

印无拘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种酸酸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只是拼命忍住，红着眼圈看着林慕一，只觉得林慕一的手是那么的温柔，林慕一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林慕一看他的眼神也是那么温柔。

印无拘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顺着林慕一拉着他起了身，又看着林慕一弯下身帮他拂去膝上的灰尘，由着林慕一牵起他的手。直到他被林慕一牵着走到教祖像前磕了头，跟着林慕一念了门中戒律，印无拘还是晕乎乎的。

林慕一在教祖像前为拾儿束发，将他一头散发在头顶束成一个整齐的髻，戴上一座小小的玉冠。

卓阳明立在一旁，朗声念道：“仙人抚尔顶，结发授长生。整衣洗尘垢，入我明台门。引气成一体，脉脉识中寻。灵池擢素手，业火炼道心。仙草入鼎沸，符箓化灵真。浩气临天地，罡风啸红尘。御器凌九霄，振剑荡乾坤。羽化登仙去，证道问天心。”

卓阳明语音清越，如金石相击，他修为高深，气韵悠长，念着这道祖传下来的诗，声音远远传出去似乎飘荡于整个明台门的上空。

一时间整个执敬堂中无人言语，只有卓阳明清朗的声音响着，显得极为肃穆。

印无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也有些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卓阳明。

林慕一见他模样，不由好笑，嫌弃他这幅胆小、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却又被他红红的眼圈搞得心软，便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直到把那脸颊也掐出两个指印来，印无拘这才回过神来，忙握着林慕一的手唤道：“师父！”

林慕一虎着脸骂他：“没出息的样子！掌教师兄还看着呢，打起精神来！”

印无拘忙收敛心神，红着脸将刻有他名字的玉碟交给卓阳明。

卓阳明却并不在意这师徒二人的小动作，将玉碟收入门中弟子名籍之中，至此，印无拘便算是正式入了林慕一门下，是正正经经的明台门弟子了。

“恭喜师弟，获此良徒。此子天资卓绝，日后必成大器。”瞿明轩笑着向林慕一道喜。他虽赶了来，但似乎是闭关并不顺利，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是出关来观礼，全程笑吟吟地看着那师徒二人。

林慕一见瞿明轩专程赶来，心中也是感激。他前世是瞿明轩弟子，这一世虽做了他的师弟，心中对他却仍是有前世的敬意。

如此说来，拾儿倒也算是瞿明轩的徒孙。林慕一心中这么暗暗想着，又领着拾儿向瞿明轩、卓阳明见礼，又一一见过堂中众位长辈。来观礼的人倒都大方，让印无拘赚了不少见面礼，其中也不乏奇珍异宝，或是对修为有益的丹药法宝。

这么一番折腾，终于礼成，观礼众人各自道别离去，林慕一也终于领着印无拘回了虹落峰。

印无拘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几乎是林慕一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忙忙碌碌几乎一整天过去了，只觉极为疲累。他不明白，明明拜师只是他同师父两人之间的事，却有这么多人来凑热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成为林慕一的徒弟了！

印无拘还来不及欢喜，便又被林慕一叫了过去，指着地上蒲团让他盘膝打坐，道：“如今你便是我的徒弟了，为师教你如何引气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