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先生，如今他愿意帮咱们，是不是你答应了他什么事情？”拾儿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问道。

林慕一站起身来，脸色也难看起来。他知道璇玑真人待他和拾儿已是极为友善，又并没有要求他回报什么，心中更是感念。而他相当于是又骗走了人家境界中的一块伴生石，更是因此修为精进，相对于是呈了璇玑真人好大的一份人情，虽然看样子璇玑真人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但林慕一心中其实已是极为过意不去的。他对璇玑真人极为感念，也知道拾儿也受了他恩惠。可如今拾儿这般态度，却是让他非常不快，更是怕这孩子口无遮拦，再惹怒了璇玑真人。

“不论我有没有答应前辈什么，他于你的恩情不假。更何况他从没有要求我做过什么事。前辈出手相助，本就是莫大的恩情，你便是这般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吗？”林慕一语气极其严肃。

莫要说璇玑真人并没有说要他答应什么事情，现如今只是他这边私下许诺，日后若有飞升的一天，一定来拜谢璇玑真人，并帮他完成一件心愿。即便是璇玑真人真的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千难万难，他也会去做。因为璇玑真人肯出手相助，本就是他不择手段求来的，而这样的回报本也是他应了璇玑真人的。

甘为驱策，生死不拘。

这话本就是他林慕一亲口说的。哪怕是日后璇玑真人拿这话来拘他，要林慕一为他做什么事，林慕一也绝不会反悔。

而这些事，林慕一并不打算同拾儿讲。

若是拾儿身上的封印本就是从前那个林慕一所为，林慕一就更不愿让拾儿知道此事了。就让拾儿一直蒙在鼓里吧，而林慕一即便要上天入地，行万难之事，也要帮他解除这封印，让拾儿的命运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拾儿这孩子虽然平素乖巧，但一旦钻起牛角尖来却也是极为倔强的，一时间两人竟是僵住了。

一旁的璇玑真人见这两人居然吵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反倒觉得有趣，只是抄起了手，冷眼看着热闹。

拾儿被林慕一一通骂，却仍是不肯认错，挺直着脊背，一副不愿悔改的模样。他看了看一旁优哉游哉看戏的璇玑真人，又看了看林慕一，见林慕一面色铁青，确实是有些动了怒气，怕他真的生了自己的气，这才抿了抿唇，低声道：“先生莫要生气，我跪便是了。”

说着，拾儿两步走到璇玑真人面前，端端正正跪下，却不急着磕头，抬起头看着璇玑真人，道：“拾儿感念仙人出手相助之恩，只是此事是因拾儿而起，也是应在拾儿身上，自是应由拾儿来回报仙人。若是先生答应了仙人何事，自然该由拾儿来承担。还望仙人不要同先生为难。”说完砰砰砰三个头磕了下去。

他自然是想要灵根，想要修行，想要力量的。在那些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只能自己独自舔舐伤口的夜里，在那些终日活在会被抛弃的恐惧中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够变强。他也去偷看过那些被选中的天之骄子们，看过那些外门或是内门弟子，有专门的师父教导，修习仙术，又体面又耀眼。他羡慕他们，甚至嫉妒到厌恶自己。

但是后来，他有了林慕一。林慕一脾气不好，他做错了事会骂他，气头上来了也会打他。可是林慕一也会抱着他安慰他，会用手摸他的头发，会把他搂在怀里，任由他流泪弄脏他的衣衫。林慕一还教他剑法，告诉他如果他够努力，他也可以以剑入道，变得强大起来。

现在林慕一还告诉他，他其实也可以修仙的。这简直是他从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从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想也不敢想。可当这事情直接摆在他的面前，他才发现，他是如此的渴望着强大。

如果他有了灵根，也能修行，或许他可以厚着脸皮求林慕一收他为徒。他或许也能成为林慕一那样的人。如果幸运，他甚至可以拥有漫长的生命，这样他就可以一直一直地呆在林慕一身边了。

可如果这些，是林慕一用了什么代价换来的……

他知道这些天林慕一一直在筹划这件事情。林慕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消失不见，一头钻进山谷中的林子里，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每次回来他都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但是他不肯说，拾儿也不敢问，只隐约知道，似乎是和他的事有关。可是如今这事情真的被林慕一做成了。如今林慕一当真告诉拾儿，他背上的阵法能够破解，而且这阵法破解了，他居然可以拥有修仙的资质。

拾儿不想放弃可以修行的机会。但是他也不愿意这机会是林慕一用什么代价换来的。他对着璇玑真人说这样的话，自然是知道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同仙人叫板的，但是他更不能让真人因为他而受了委屈。

林慕一却是被他这番话气得直发抖。这孩子哪里来的倔脾气，说什么他一力承担？这般又置他这个真人于何地？他堂堂一个金丹期修者，难道还有让这么一个孩子来保护吗？

第59章 出谷

绛霖草此时已经能蹒跚着走路，凑了过来，察觉到林慕一的情绪，偎在他腿边，抱着他的小腿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林慕一低头看看绛霖草，望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这才有些平静下来。

其实他知道，拾儿脾气向来倔强，只是在他面前披上了小猫的皮，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其实全是因为怕他会生气。

“前辈……”他怕璇玑真人因此恼了拾儿，又开口说道。

林慕一刚开口，便被璇玑真人挥挥手打断：“你们两人倒是有趣，一个比一个不自量力。一个不过金丹期修为，便敢同老夫许诺飞升之后的事。另一个更绝，不过八岁稚龄，一介凡人，也敢同我说什么承担。”

他这话说得极不好听，却也是实话，林慕一闻言也有些讪讪，拾儿更是臊红了脸。

璇玑真人话虽难听，语气里也是带着些不耐烦，但面上都是没有露出什么厌弃的神色。他看了看两人，又说道：“我倒是有些期待，不知你们能不能有来兑现诺言的一天？”

说着，他低头看看仍然跪在地上的拾儿，拾儿红着脸，倔强地抬起了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盯着璇玑真人，没有丝毫闪躲。璇玑真人心里突然一震，有些说不上的古怪感觉，总觉得从第一次见面起，这孩子便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哪里，总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觉，但要去细细分辨，又说不上来。

他定了定，低着头看着拾儿，突然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势头。也罢，若是有一天真如你所说，你能成功飞升渡劫，我便告诉你，你家先生答应了我什么事，如何？”

林慕一闻言皱起了眉，此时他已是看出了璇玑真人其实并没有真的动怒，反倒是恶劣的性子又发作了，故意这样逗弄拾儿。只恨那孩子呆头呆脑的，就知道被人骗。只是他虽然在心中腹诽那个不正经仙人，却是不好插嘴。

拾儿并不知二人在竹楼中的谈话，闻言却是一喜，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大声道：“一言为定！我一定会努力变得更强，无论先生答应了仙人什么事，都由拾儿来替他完成。”

林慕一扶额，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机灵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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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一站在飞剑上，拾儿和萧秦站在他身后，一如三人入谷之时。拾儿抱着林慕一的腿，萧秦搂着拾儿的腰，紧紧抓着，生怕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刮得站立不住，掉下飞剑。

三人御使飞剑，沿着当时进来的路，一路往山谷口飞去。只是林慕一一路上都板着一张脸，拾儿也知道自己惹了林慕一生气，老老实实抱着林慕一的腿，大气都不敢出。

不同于入谷之时，飞剑飞得极其平稳，几乎没有什么晃动，只有迎面的风呼呼的响着，不多时，便已到了山谷口。

一路出了山谷，飞剑并没有停留，直接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下飞去，吓得萧秦小小的惊呼一声，闭上眼睛，更是紧紧地搂住拾儿的腰，却忍不住又偷偷睁开眼睛往四周看着。

拾儿却是一声都不吭，紧紧抱住林慕一的腿，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身上。

飞剑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后便已到了地面。林慕一拍了拍拾儿的脑袋，拾儿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林慕一的腿，随着林慕一一起跳下了飞剑。

林慕一抬了抬手，收回了幻化的飞剑，四下看了看，只见三人又回到了来时那片满布幻阵的林子，不由低头思忖起来。

拿到那本妙箓集后，他只大略翻看了几下，之后便忙于淬炼伴生石，炼制本命法宝。之后又是匆匆与璇玑真人告了别，便被那个一点庄重样子都没有的仙人给撵出了山谷，更是没有时间多看那本妙箓集。

只是就那么匆匆扫了几眼，便已让他大为震惊。那本妙箓集中所讲，是他从来想都未曾想过的。他从前以为，阵法便是阵法，只要记住如何绘制，知道如何施展便好，却从来不知道阵法还可以如那书上所言一般拆解，而阵法中一笔一划都有其道理，从来都不是平白无故便存在的。

入谷之时面对眼前这幻阵树林，他便已经猜到这境界的主人一定是精于阵法，才能布下这般精妙绝伦、千变万化的幻阵。当时他还有些沾沾自喜，即便这幻阵如此精妙，他也能顺利破解，行至这片山壁之下。只是如今见过了璇玑真人，知道他便是千年前以符箓入道的妙箓真仙的师尊，更是见识了他为妙箓真仙所撰写的妙箓集，仅仅只是窥见其中一言半语，便已是颠覆了他从前对于阵法的认知。更是不由感叹这璇玑真人当是天纵奇才，才能编写出这本妙箓集。

如今再来看着幻阵林，更觉其中精妙，玄机处处，更是应了妙箓集上那句话：世间诸法，唯变是通。于这阵法符箓一道上，更是如此。

林慕一正想着，突然觉得衣摆沉了沉，低头一看，却是拾儿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他看了过来，忙讨好的笑了笑，唤道：“先生！”

林慕一还在气头上，哼了一声，没接话。

萧秦见势不妙，盯着一旁的一片灌木丛装聋作哑。

拾儿见林慕一仍是不理会他，脸上的笑靥垮了下来：“先生莫要生气……拾儿……拾儿知道错了。”

林慕一其实并不怎么生他的气，只是恼他性子太倔，又在璇玑真人面前擅做主张而已，便冷着张脸对他。此时却又被他这明显敷衍的认错气得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捏着他的脸颊：“错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错了？刚才在璇玑真人面前不还挺理直气壮的吗？”

他手劲颇大，拾儿被捏得脸都有些变形，却不敢躲闪，只好泪眼汪汪地看着林慕一，不一会儿被捏的脸颊就红了起来。

“先生……”拾儿被捏着脸颊，口齿都有些不清，“拾儿不想先生为了拾儿的事受什么委屈。”

林慕一闻言一怔，不由松开了手。

拾儿脸颊上一松，却不敢拿手去揉，怕又惹恼了林慕一，只好顶着一张红彤彤火辣辣的脸颊仰着脸望着林慕一。

林慕一看了看他通红的小脸，有些怔忪，这才道：“你才多大，我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拾儿被他说的心中一阵难过，可还是辩解道：“先生的事，自然同我有关的。况且这事本就因我而起，我不能让先生受了委屈。”

林慕一看看他的样子，又伸手摸了摸他被捏红了的脸颊，这碰触又疼得拾儿抑制不住地微微往后一躲，随即又马上站住了，乖乖仰着脸让林慕一抚摸着脸颊。

林慕一对这孩子倒是有些无奈了。他早发现这孩子看似乖巧，其实性子极倔，一旦认定的事，那谁也拉不回他。但是这面想着，心里又有些触动。这孩子即便再是倔强，也是认认真真地将他林慕一放在了心里的第一位。所以才会不管他自己到底能力几何、不管他自己才只是个孩子，也要护住林慕一，生怕他受了丁点儿委屈。

他又揉了揉拾儿被捏得通红的脸颊，见拾儿疼得瑟缩，却还是不愿躲开，就这么任由林慕一揉着，心里更是有些古怪的感觉。

前世的他那么厌恶印无拘，这一世为何对这个孩子这般放不下呢？

或许是因为这孩子也对他如此放不下吧。

其实不止是孩子，他也是如此。对方对他好，他又如何能不喜爱对方、也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呢？

林慕一终于收回了□□拾儿脸颊的手，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那璇玑真人是有大胸襟的前辈高人，又怎会同我这么一个小辈为难？而他不只是出手帮你，更是于我有大恩。我希望你能知恩图报，感念他出手相助之情。至于回报，若是将来你有能力，便好好报答他吧。”

拾儿听得似懂非懂的，但是也听出林慕一语气变得软和起来，明白他终于是不生自己的气了，忙点了点头应着。

林慕一也不知他听懂多少，也不再多说，牵起他的手，一面又招呼躲在一边装哑巴的萧秦过来，另一只手牵住了他，三人一起便往林子里走去。

幻阵还是之前那个幻阵，只是此时林慕一却已是带着不同的目光去看着幻阵，一面印证着心中所想，更是有些不同的心得。

这样一路走去，却是比来得时候要慢得多了。林慕一倒也不急，一面在心中细细推演，一面又以妙箓集中所言来印证，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还是来到了幻阵林的边界。

出了幻阵林，不远处便是三人进入这境界时的那篇湖。湖面仍是波光粼粼，林慕一招呼了两个孩子一声，一手一个抱了起来，纵身便跃入了沁凉的湖水中。

那湖极大，又不知几许深。林慕一也不管这些，只是一直往水底最深处沉去。

萧秦被林慕一搂在怀里，一面又紧紧抓住拾儿的手，只见四周越来越昏，越来越暗，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只觉的渐渐憋闷起来。然而林慕一却是不管不顾地还在继续往下沉去。

萧秦不由有些慌了起来，在林慕一怀里扭动了几下，却被林慕一又牢牢的按住了，动惮不得。萧秦心中焦急，未知和不可自控的恐惧渐渐袭来，而胸中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憋闷的感觉越来越重，就在他眼前都有些发黑的时候，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掩住他口鼻的水骤然消失，山林中清新的气味传来，憋闷的感觉消失殆尽。萧秦睁开眼睛，只见他们三人正置身于一片小小的池水中，而那池正是之前三人逃避白止追踪时从空中坠下的那片池水。

林慕一和拾儿也浮出了水面，轻轻一托，将两个孩子托上了岸，看着仍有些懵的拾儿和萧秦，冲着他们摆了摆手手：“回神！”

见到两个孩子朝着他望了过来，笑了笑，说道：“咱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