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景，图灵时隔八年，再一次使用他的能力。

虽然无爱无狠，但他想知道，他们当年究竟是为什么要抛弃他。

图灵从背着孩子的男人的心底，听到一段陈旧的对话：

“以图灵的能力，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他只是我们领养回来的孩子。对他好又有什么用，长大后还不是要回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不会给我们养老。”

“那，领他出去扔了吧。留着他这样的人，迟早是个祸害。反正咱自己的孩子，还有七八个月就要出生了，不需要养外人养老了。”

——

四个月前，图灵来到赤木星赫坦城。

这里的春天，是一年中天亮得最早的季节。明亮干净的阳光总是迫不及待的，要将花儿唤醒，一簇簇的将赫坦城点缀得可爱又漂亮。

窗外阳光明媚。

图灵以为，一个月前，来找他的那个星探，永远都不会再联系他了。但他早上才一睁眼，便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中年男人的声音和蔼醇厚：“您好，我是啾啾游乐园的老板。我从一名星探那里无意中知道了您，现在想请您来我们游乐场工作，不知您是否愿意。”

“谢谢您的邀请，”图灵从床上坐起来，端正的注视着他指甲盖上的通讯工具：“请问，星探有跟您说我的能力吗？”

在工作之前提前告诉对方自己的能力，是图灵在那次打了校长之后才有的习惯。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再也没找到过工作了。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先跟人说清楚。

“我当然知道，”他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如果您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我的游乐场上班。”

之后，老板便将游乐场的地址，发给了图灵。

在第一次和图灵见面时，老板就玩笑说：“小伙子这样白，当小丑正好，连画脸的白粉都省了。”

图灵坦诚，自己有重度抑郁症，无法做好这种逗人开心的工作。

“不不不，你的能力，会让你很清楚该怎样才能逗别人开心。而且，这对你也有好处。”

之后，老板还给图灵重新找了个安静舒适的住处，让他不再受其他人的叨扰。

如老板所言，图灵渐渐发现，自己在逗人乐一事上，竟然真的很有天赋。

不过半个月，他便受到了所有观众的欢迎。

倒不是动用他的能力，偷窥别人的内心。而是他的能力，再加上他做心理医生时的经验，让他很清楚，人为什么难过，又怎么才能真正的开心。

后来图灵才知道，原来游乐场的老板，就是当初在网上维护他，ID叫老板的那个人。

“是你帮我治好了我的病，现在就当是我回报你吧。不过话说回来，是你让我游乐场的生意更好，赚更多钱。走，晚上请你吃饭。”

赫坦城的春天，观众的掌声和肯定，让图灵心里也渐渐明媚起来，发现这世上除了铩羽，原来也还有其他美好的东西。

只是除了在舞台上的时候，图灵还是很少会与其他人打交道。

放假的时候，他会坐在挂着白色窗纱的飘窗上，腿上放着个做工精致的栖盒。

“哥，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你在那边开心吗？”

但人祸暂消时，天灾又起。

图灵被查出得了怪病，不能有大喜大悲，否则最多只能再活十年。

可是小丑在舞台上，自己不笑，又怎么能逗别人笑呢。

“哥，他们喜欢我给他们带去的欢乐，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十年，我已经很满足了，十年后我来陪你可好？”

只是这样，有些人也还是不想让图灵好过。

他在赫坦诚越来越受欢迎，加之老板对他的特别照顾，让游乐场里的其他人眼红了。

而眼红的后果就是报复。

游乐场昔日的同事芩，开始留意图灵的一举一动，准备找图灵的错处。

但图灵除了在台上的时候，都很安静，和善温润，很少与人打交道，让人找不到任何的错处。

芩没找到图灵的错处，却得知了图灵的能力，知道了图灵原来一直有严重的抑郁症。

他开始暗中将图灵的能力泄露出去，并大肆宣扬：“一个患有重度抑郁症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高兴，你看见他在舞台上笑，不过是在嘲笑台下那些跟他一起笑的观众。我曾听他亲口说过，那些观众不过是他的摇钱树而已。”

很快，观众们给图灵的，不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谩骂和侮辱，说他是骗子。

图灵第一次尝试着为自己解释，可那些人却说图灵是在用抑郁症买惨，是大骗子。

老板安慰图灵，让他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大家就会明白他的真心了。

于是图灵天真的以为，那些给他鼓励和鲜花的观众，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

可是厌恶图灵的人却越来越多，那些从未看过图灵表演的人，也拿着石头去砸图灵家的房子，骂着各种难听的话。

阳光还未完全将图灵心中的灰暗照亮，便忽然消失，更加沉重的黑暗接踵而来。

医生说他不能大喜大悲，可他却在台上大喜之后，现在也在屋子里大悲了。

半年之后，老板告诉图灵，他在别的星球还有一处房子，想邀请图灵去那里暂住。

图灵知道，那不是暂住，而是避风头。他知道，他真心对待的观众，不会再有理解他的那天了。

可是这次图灵不想再走了。

从小到大，总之不停的在各个星球之间漂泊，但无论去哪里都待不长久。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在这里安定下去。

他喜欢这里的阳光和满城的鲜花。哪怕这些美好将不再属于他。

图灵以为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年，可是大喜又大悲后的他，三个月后，便在这些日子来，屋外持续不断的谩骂身中倒下了。

他到死也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欺骗了他们。

“欺骗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借口，他们真正怕的，真正厌恶的，是你的能力。”

图灵死而复生后，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告诉他。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纪元的格林西，我能重建肉体。”

图灵记得纪元，记得那个杀人游戏就是纪元公司推出的。

因为能力特殊的缘故，图灵在死后灵魂没有立刻散去。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格林西用数据给他专门建造的——一个永远都画着浓妆，只会哈哈大笑的小丑。

“不过你的数据身体，只能在虚拟世界里存在。”

“为什么救我？”

“不止是你，我们还可以救铩羽。”格林西说，“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做。”

纪元看中了图灵一直干净的心，和他特殊的能力，所以想让来他做新一任的，坟墓的亡灵接引人。

那片坟墓，是纪元在很多年以前，便用数据搭建好了的。里面埋葬的，都是那些心灵还未受世俗污染，死后无处可归的孩子。

当然，还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那些孩子的能力必须和心灵，或者灵魂有关。否则纪元即便有心，也无法将他们的亡灵引到这里来。

数据堆砌的身体不会遂岁月衰老，也不会死去。

图灵在坟墓守了百年，接引安抚了无数亡灵，用手指刻了无数石碑后，才又见到了铩羽的亡灵。

“你哥只是普通的能力，所以我们到现在才重塑好他的亡灵。不过他灵魂受损严重，没有任何记忆，感知度也比别的亡灵低。”格林西已经死了，接替他工作的安瑞告诉图灵，“同时，给他建造身体也更困难，还需要等更久的时间。”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时隔百年，图灵的心依旧纯粹。但接引了无数亡灵，知道了太多悲催故事的他，已经稳重了下来。

他没有过于的激动，只是按照常规的流程，像对待别的亡灵一样，先安抚了铩羽的亡灵。

问他有什么遗言时，铩羽因为感知度低，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图灵将【金色回忆】里，铩羽最后说的那句“这次，真的晚安了”刻在了石碑上。

“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醒来的。”

又过了几百年，铩羽的灵魂渐渐恢复，有的时候，他能和图灵达成微弱又模糊的感知。

从那些像梦一样模糊的感知里，图灵听到铩羽说，他想回家。

“哥，我会带你回家的。”

只是他现在的数据身体，根本无法离开虚拟世界。

他向新一任负责管理这里的人提出申请，他想带着栖盒里的金色叶脉，替铩羽去看看他们的家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人告诉他：“过段时间角逐会举办一场联赛，我们想把这片坟墓暂时加进新场景里，由你暂替NPC，对玩家进行淘汰。”

只要完成一定的指标，纪元就可以给他找具肉身，让他暂离这片虚拟世界三天，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可是我不会杀人。”

“不用你杀人，你只要……”

——

那次，因为出了意外状况，图灵没能完成指标，最后也没能离开坟墓的虚拟世界。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下次努力吧。”那人安慰图灵道，“噢，到了，铩羽的身体就要做出来了。”

——

很多很多年以后，虚拟坟墓里，除了小型金字塔和石碑外，还多了一栋在外界也很难见到的老式房子。

“哥，吃饭了。”

“嗯，就来。”少年坚毅如初，眉目间多了些和图灵相似的纯净，“灵，再给我讲讲以前你来诊所帮我的事吧。”

他的回忆里，一片空白。所幸过去的一切图灵都还丝毫不差的记得，可以百遍千遍的讲给他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