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上场
作者:是个煎蛋 | 分类:古言 | 字数:4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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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花有重开日6
年氏的额上撞得黑紫,她在额上下了许多脂粉,可是依然盖不掉伤处的颜色。堇汁是一服便死的毒物,服用堇汁,下的是必死的心。得不到所求,不论如何,包括死,仍没有得到。
我捧出她身侧内的喜服替她换上,手上刚穿好,房外突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呼声,站在两片帘子前从缝隙往外看,跪在阶下的是冬雪。素秋和万儿一左一右劝她起来,她跪着,神色凄哀道:“三奶奶,奴婢想为我们家小姐再梳一回头。”
素秋一愣,悲悯地松开支在冬雪腋下的手。
“三奶奶,求求您成全我吧!”冬雪的头微微颤动着,两眼望着帘子,目光渴望至极,深恐我不答应。
空气一下子凝固住,是个忠心的好丫鬟。虽说法子不对,但年氏在温擎章身上用心至深,到头来,为她穿衣的是我这样无相干的人,为她梳头的是她身边一个平凡的三等丫鬟。
我尽力抹去脸上任何神色,道:“你进来。”
冬雪磕了个头,上台阶后侧着身体进到屋里,在我脚边深深拜了三拜。
“做什么,起来。”
我伸手搀她,冬雪摇头道:“我们小姐在温家没有一个知心人,温家除了院子里的人,再没人把她看作是奶奶。三奶奶您是大善人,奴婢不知道说什么好,给您磕头。”
我闭上眼,轻声道:“磕过便起来,好好为你家小姐梳头,让她走得体面。”
冬雪跪着,双膝挪向床边,抽噎着:“小姐,奴婢冬雪为您梳头。”
我僵直着身体,听着身后开柜取物的声音。年氏已去,不可能像活人一样坐着由她梳理,我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抱扶起年氏,年氏脖颈软如压弯的稻草,我顺手撑住她的下巴,将她靠在我的胸口。
“这样梳,你方便些。”
“三奶奶!”冬雪一下跪趴下去,眼角闪着泪花。
“动不动跪什么,梳好些,起来吧。”我双手撑着年氏,唯恐她倒下,已腾不出手招冬雪起来。
冬雪的手心有些茧子,归理发丝时多用手背,她将目光望向年氏,如对活人一般恭敬:“奴婢的手有茧子,碰到鬓边擦得疼。小姐您说过不喜欢,奴婢用手背再擦不着小姐的皮肉。”
我已哽咽。
经过一番梳髻上簪,我轻轻放下年氏,腾腾那床鸳鸯锦绣被子,一寸寸盖上她的身体。冬雪是明白主子意思的人,所选的首饰极搭喜服,金玉相环,红金交辉。床上的年氏,静若待嫁的闺阁女子。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丫鬟急着道:“万儿姐姐,元妈妈醒了!吵着要杀大少爷!”
素秋不悦地训斥了一句,那丫鬟又辩解:“我们堵不上她的嘴。是万儿姐姐交代的,大娘醒来即时通报。”
冬雪在收拾首饰头油,我稍犹了一下,仍是走出去,这丫鬟是年氏的人,见着我福身行礼。
“大川呢?”
那丫鬟答我:“回三奶奶话,好在有川大哥守在门口,元妈妈满屋砸东西,见人就喊打喊杀。”
话音刚落,屋里传来一声悲恸哭喊:“小姐!您嫌这屋冷,现在凄凉一个人躺在这,到黄泉路上还是一个人。您走慢点,冬雪,这就来陪您!”
所有人惊骇万分,待我冲进屋中时,冬雪已经饮下一杯堇汁,眼里无光,痴痴呆呆坐在桌边。
来报信的丫鬟已经跑走,冬雪瞥了我们三个一眼,缓缓躺了下去。
素秋抱起她,神色都已凝重。冬雪微笑道:“姐姐,不要给我灌粪水,吐不出来了,我已经咽下去。我要去陪我家小姐,没准这会儿,还能赶上。”
素秋哭道:“你这是……你这是……。”素秋急得捶腿,说不出一句整话。
“三奶奶。”冬雪抬起手,望着我。
我搭上手,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心发凉。
冬雪道:“三奶奶,善有……。”她说着松开我的手,挺直腰背,身体呈现着诡异的绷直状态,腹部里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许久不得缓解,笑着说出剩余下的两个字:善报。
万儿在哭,素秋也在哭,她们哭的是冬雪,也是哭自己。
冬雪突然神情大解,不再是痛苦的样子,身子缓贴下来,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直至消失。
我浑身麻痹坐在地上,院外的风吹进屋中,身子猛然剧烈一震,仿佛又见到那道撕裂浑天的闪电,电闪雷鸣过后,两眼一黑,最终的一点知觉只知我贴在地面,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在西厢的床上,窗外斜阳一抹,小环、月华两人在床前照料。
问起年氏的身后事,月华答已经安置好。细问之下,她说出温擎章是如何冷心肠,人死还是执意和离。年佩不屑与之争执,往寿康堂去,老太太遣魏妈妈来说话,教训了一顿,温擎章仍是不肯作罢。
大夫人承下年氏的丧事,但明日温冲带兵赴镇,因此年氏的丧事不宜大操大办,这是年温两家具有的默契。
年氏母亲登门,痛斥一番温擎章,温擎章盛怒之下说出几句不得体的话,年氏的老母亲推去温家要操办丧仪的主意,执意带女儿回家,无人能劝住。年夫人连老太太的帐也不买,与年佩两个移送着年氏及冬雪的尸身还家,停灵及发丧等事,均由年家处理。
我两眼茫然望着月华,痛悔已晚,无心追问温擎章到底说了什么。百兰轩后的茉莉与玫瑰开放得极好,哪怕花期过后衰败,来年还有再度盛放的日子。不比人的性命,没了便真的没了。
“我想躺一会。”我闭上眼睛,拉了拉被子。
小环和月华愣了一阵才走出去。
我望着帐顶出神,深深地无力感袭来,为何我如此无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承明殿那日的雷雨,我数次梦见,数次从梦中惊醒,面对舒贵妃,我无力反抗。面对年氏的事,那一点转机,对她来说可能扭转一切的转机,我漠视了。若是我没踏出屋子,冬雪现在就不会是冰冷的尸体。
我,没有自以为的强大,我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