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襄王根本没有将顾北的话听到耳朵里。齐公公率先回过神，对陈明海大声喝道：“陈明海，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这头猛兽斩杀？”

陈明海一听，略一犹豫，转头朝展平说道：“借刀给老夫一用！”不等展平动作，陈明海上前，一把自展平腰间抽出他的腰刀，冲北襄王抱拳说道：“皇上，老臣去了，若有个三长两短，望皇上不要忘了二十年前，你我一同征战沙场时的誓言！

北襄王终于将目光投到了陈明海的身上，他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注视着面前这位满头银发的迟暮英雄。

他的眼神坚定，一如当年血战狄戎军团时视死如归的模样。北襄王突然觉得心头一酸。

当年的金戈铁马，当年的少年英豪。

他与陈明海二人，也是一袭白色盔甲，胯下两匹白鬃马，犹如两道白色的闪电，在敌营左冲右突，势不可挡。当时他俩满手鲜血，咧着嘴一边强颜欢笑一边在马背上击掌为誓：如若一人战死，另一人便将尸体背负于自己身后，一路高呼“我兄弟战死，他乃北国荣耀！”直至京城厚葬。

陈明海抬头又看了北襄王一眼，一咬牙，义无反顾地挥刀直扑猛虎。这一刻，北襄王知道，自己听错谗言，冤枉陈明海了。

“慢！”北襄王连忙喝止，然而，已经迟了，陈明海虽已年迈，身法却不输少年郎，尖刀瞄准虎项，哪里还收的住？

猛虎一见生人举刀冲自己而来，突然翻身而起，前爪一把拨开陈明海的手臂，血盆大口一张，怒吼一声，咬向陈明海颈部。顾北没料到陈明海真会向老虎出手，在这危急时刻，他与乔烈二人飞扑过去，顾北略快一步，抓住陈明海腰带往边上一扯，嘴里一声长啸，意图喝住老虎。

陈明海本已打算与猛兽同归于尽，就在顾北抓住他的前一秒，虎爪拨开的手臂突然变向，手中腰刀用力一掷，正中猛虎胸窝，老虎被一刀刺中，双眼登时通红，哪里还听顾北的号令，血盆大口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顾北已经够快，可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之内，他还是没能够及时扯开陈明海，虎口便死死咬住了陈明海一边的肩膀，两人一虎“嗵”地一声摔倒在石阶上。

乔烈赶到，就势骑上虎背，双手猛地插入已经咬住陈明海肩膀的虎口。

“啊......”乔烈仰头暴喝，脖颈青筋欲炸，随着“咔嚓”一声，硬生生将虎口从陈明海肩膀掰了开来。顾北翻起身，就地抱起陈明海，后撤到北襄王身侧。此时陈明海肩膀几个血孔，血流如注，人已经昏厥过去了。

“救人！”北襄王见此，放声大喝。齐公公连忙上前，封住陈明海身上几处大穴，朝展平等人喊道：“快，将他移到大安殿内！”展平抱起陈明海，朝禁军喊道：“三人随我来，其余人护驾！”

“遵命！”

北襄王又被禁军围在中心，只见顾北已经跑到老虎身边，双臂抱起巨大的虎头，他嘴里不停地长啸短呼，老虎缓缓挣扎了几下，一股鲜血从口中流淌出来，小山一般的身躯终于瘫了下来。

“虎兄......”顾北痛声喊道：“虎兄！”

然而老虎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它再也听不到顾北的呼喊。

下一世，它一定会做一只苍鹰，翱翔于广袤的天际，远离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屠杀......

北襄王见猛虎一死，一屁股坐在轿椅之上，忘了两股上的伤痛，呆滞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山坳间的大安殿。

殿门已经打开，黑洞洞的，深邃无比。

一道鲜红的血迹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殿内。

北襄王第一次感受到大安殿给予他的恐惧和不安，他的身子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疯狂地颤抖了起来，双肋只见似乎被一把无形的大手紧紧勒住，他想呕吐，想哭泣，想逃离。

不远处，乔烈抚着顾北的肩膀，轻声说道：“二弟......它死了......”

顾北表情落寞，紧紧抱着虎头，喉头哽咽了几下，强忍着悲痛说道：“它是因我而死......大哥，我曾许诺于它，为它寻一座深山密林，从此逍遥自在，没想到，我还是食言了......”

乔烈想起从泗水镇将它解救出来，一路上每一次与它的对视，才恍然大悟：它的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是那么善良，那么渴望被理解，被信任。如今，这双特别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乔烈双目一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乔将军！”

北襄王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沙哑，他轻声地呼唤了一声。

顾北抬头看了乔烈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乔烈咬咬嘴唇，一把拭去眼泪，来到北襄王面前，跪下听旨。

“护朕回宫吧，朕不想留在此地......一刻也不想多留！”

北襄王的神色黯淡无比。

乔烈示意禁军护卫抬起轿子，他将北襄王腿上快要掉落的鹅绒毯往上拉了拉，盖住皇帝的身子，轿子掉头，准备下山。

路过还在台阶上抱着猛虎尸体一言不发地顾北时，北襄王示意轿子停下，他望着顾北与老虎，缓缓说道：“顾北，朕要回去了......”

顾北抬眼望着北襄王，一双清澈的眸子了满含热泪，他点点头，勉强一笑。

“你倒是心善......”北襄王此时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暖，“顾北，朕在京城等你，太子也在等。就把你的虎兄弟葬在这‘涅盘山’里吧。朕做了一些错事，却无回天之术，恐怕只有你能阻止这场浩劫了。”

顾北轻轻地将怀中的虎头放在石级上，直起身，朝北襄王问道：“北蒙与西凉已联手？”

北襄王垂下眼帘，不可置否。

“皇上......”顾北又道，“二皇子是否已有许久，不曾对皇上说实话了？”

北襄王的身躯又颤抖了起来，两滴泪，掉落在胸前的鹅绒毯上，紧接着，一连串泪珠从他的脸颊滑落。

顾北对乔烈说道：“大哥，你先送皇上回京，急诏罗恕进京面圣......通知缨儿、欧阳伯伯、敬伯伯，务必在京城等我，兵部筹兵三十万，守住京城，我不来，不可动一刀一箭。”顾北又问北襄王，“皇上以为如何？”

北襄王叹了口气，说道：“三十万兵力，怕是守不住的，二皇子的能耐，想必你听过一二。”

“京城如今三面临敌，西有西凉，北有北蒙，南有段棠的平南守军，唯独东盈王这边......”

北襄王苦笑一声，说道：“东......最不安宁，东盈王的手都伸到泗水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