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韩府，韩越吩咐凌云等人去休息，他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笼往韩府后援走去。

这座府宅是韩越的家，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虽然曾经有过近十年的落败，但是韩越在回来之后，亲自督造建工，将韩府恢复成他记忆里的模样。

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有他的心血在里面，韩府的每个角落，他都极为熟悉。

那座枯井，韩越记得那是在韩府后园最偏僻的地方，平日里嫌少有人过去，他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在浓稠的黑夜里穿行，就像是阴森恐怖的勾魂使者。

越靠近枯井，韩越越平静，夜幕沉沉，灯影绰绰，他恍惚间竟然有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

他的小乖，他的小女孩，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他。

死了，她死了，死在他们的家里，悄无声息的死了，但是，她永永远远的属于自己了，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在离开韩府，自己再也不用害怕了。

她再也不会离开，她永远都在这里。

裴有幸在最喜欢韩越的年华里死去，他终于不用担心她会喜欢上别人了。

多好啊，死了多好啊。

死了就乖了，死了就听话了。

死了就不会离开，死也就不会和别人说话。

死了真好，对，死了好。

死了不会和他说话了，死了也不会和他笑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裴有幸死了。

她，死了。

灯笼的光芒照亮了前方，韩越看到那座枯井的劲口在杂草丛生之间，浅灰色的砖石有些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就那样看着，突然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睛里清晰的漫上了一层水雾，眼角开始发红。

韩越僵在原地很久很久，才慢慢靠近那座枯井，提起手中的灯笼往枯井里望去。

灯笼的光芒照亮了井壁，韩越只能看到枯井井口这一片，更深的地方，依旧是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

似乎什么都没有。

韩越仿佛松了一口气，他坐在井边，背靠着这座枯井，微微仰头看着天空，漫天斑斓的星光，在黑暗的夜里璀璨生辉，流光溢彩。

他突然在想，裴有幸当时看到的是不是这一片天空，不对，她看到的只是井口大的天空。

这座枯井，就和他一样，将裴有幸的一生束缚在了这里。

他是个混蛋！！

一个自私自利，无可救药的大混蛋！！

韩越将脸埋在掌心里，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的流下，他听见呼啸的风声，听见不远处长街不缓不急的更声，水滴的声音一声一声，温柔而清寂。

“我终于相信你不会离开了。”韩越低喃着。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个再也听不到的人说。

“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

韩越在枯井边坐到天亮，又坐到天黑，等到朝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他才做好了准备。

井底阴寒潮湿，韩越下去的时候，在黯淡的光线里，看到地上躺着一具穿着破破烂烂衣裙的白骨，只剩下白骨，没有一点原来的样子，但是，韩越知道，是那个人，是他的小乖，他的小女孩。

韩越将那具白骨抱了起来，发现他的小乖现在轻的可怕，太轻了，轻的让他害怕。

“小乖。”

“小乖。”

韩越抱紧骸骨，沾满了灰尘的手指轻柔的抚着白骨上脏乱的头发，声音温柔到了极点，“小乖，你不要怕，就算你变成这样，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们这辈子都会在一起，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小乖，我带你回家，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该回去了。”

“诚儿长大了，很像你，他真的很像你。”

“我和诚儿都在等着你回家，我们终于等到你回家了。”

“小乖，不要再离开我了，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韩越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包裹在那具白骨外面，他就这样抱着一具白骨回了听雪阁。

韩府的下人见此，都吓的不敢说话，自从他们夫人失踪之后，大人越来越琢磨不透，如今竟然抱了一具白骨回来。

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韩越让听雪阁的下人准备热水，让酒儿拿了裴有幸平时穿的衣裙过来。

他在浴堂里替那具白骨洗漱，将灰尘和淤泥全部洗干净，替骸骨清洗干净头发，最后又温柔的擦干净，替它穿上美丽的衣裙。

韩越让白骨坐在椅子上，替它穿上足衣和绣鞋，最后将她从浴堂抱了出去。

回到房间，韩越将那具骸骨放到榻上，替它盖好被子，他坐在榻上，握紧白骨的手骨，温柔的贴着自己的脸，笑着说：“小乖，你离开这么久，肯定想诚儿了，我让诚儿过来见你。”

他将酒儿换了进来，轻声道：“夫人回来了，你去将公子叫来，小乖许久没有见到诚儿，定然很是想他。”

酒儿之前看韩越抱着一具白骨回来，而这白骨露出的衣裙一角，是裴有幸的衣裙。

她伺候裴有幸这么多年，绝对不会认错。

酒儿还没有来得及伤心，就被韩越接下来诡异的举动吓坏了，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现在听到韩越这么说，酒儿的眼泪啪嗒啪嗒留了出来，难过的捂着唇：“大……大人，夫人她……她……”

夫人死了吗？

那么漂亮的人，现在就只剩下一具白骨了吗？

夫人，夫人……

韩越无视酒儿的眼泪，微微用力握紧手骨，轻轻亲了一下，“小乖回来，我知道你高兴，我亦是，以后，小乖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她会乖乖的，一直呆在这里。”

酒儿的眼泪还在潸潸往外流，但她看韩越的眼神，变得惊悚害怕，她不敢相信韩越说了什么。

夫人这样，难道不应该早日入土为安吗？

酒儿还来不及多想什么，韩越再次道：“去带公子过来。”

“可是……”酒儿看着榻上那一具穿着美丽衣裙面目全非的白骨，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夫人，但夫人如今这副模样，自己都差点被吓到，小公子年幼，说不定会被吓出病来。

酒儿不想让韩诚害怕，她想要保护裴有幸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点骨血，有些发抖的说：“大……大人，夫……夫人如今这般，小……小公子年幼，会……会吓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