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奋过后，那少年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重新跪好在地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小的知错了，感谢贵人宽宏。”

敏锐的很。

钟玉珩淡淡的看他一眼，并不言语。

少年咬了咬牙，又将方才宁诗婧给他的银子掏了出来，老老实实的双手捧过头顶，道：“是小的胆大妄为，竟然敢欺瞒贵人。还请贵人见谅。”

“原物奉还，只求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小的。”

钟玉珩捏过碎银随手抛动了两下，少年的眼中露出渴望，下意识的目光跟着上下动了动，挪不开眼。

还是跪在旁边满脸病弱的甜甜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有个破洞的衣摆，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做出卑微的姿态。

这副明显不舍得，却还是不得交出来的样子，叫宁诗婧忍不住抿唇笑了下，故意板着脸问道：“既然我的钱你还我了，那刚才那些壮汉的钱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偷窃可是要送到大牢里吃牢饭的。”

“我又不是君子！”少年原本还一副顺从的模样，一听这话瞬间急了，急赤白咧地喊了起来：“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钱也是他们抢的，我拿一点怎么了！”

“哥哥！”甜甜的年纪虽然很小，却已经显露出了不符合这个岁数的成熟。

听到少年下意识不顾礼数的反驳，她忍不住白了脸，情急之下逼出了一连串的咳嗽，目光里含着难过，努力道：“哥哥，不要乱说……偷……拿别人的钱，到底是不对的。你就交给贵人吧。”

“他们又不缺钱，做什么还要这些钱！”

一直表现的很有生存智慧，能屈能伸的少年这次却前所未有的执拗，捂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发了狠道：“我不给！”

“哥哥！”甜甜加重了语气，因为病弱却仍旧显得有气无力，道：“你，你别闹……咳咳，给贵人，好不好？”

她的大眼里露出几分哀求。

“甜甜你别急！”少年见她咳得厉害，忙不迭冲上去为她轻轻拍了两下后背，扭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这钱不能给他们！这是我用来给你请大夫的钱！”

“哥哥，我不用看大夫。”甜甜抓紧了他的手，眼神里露出几分哀伤：“我只想哥哥好好的。”

“不，你必须要看大夫……”少年听到这话，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一直强硬的嗓音里透出几分细微的哽咽，道：“甜甜，哥哥能治好你的……哥哥一定会请大夫治好你的……”

甜甜的眼睛更红了，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兄妹两个抱成一团，干瘦的两具身躯依靠在一起，透出几分灰败的绝望。

见他们这副模样，宁诗婧忍不住叹口气，蹲下了身子，跟他们讲道理：“行了，别哭了。我们又不是非要你们的银子不可，干什么要哭成这个样子？”

“他明明就要我们的钱！”听到这话，一直强忍着不哭的少年鼻子一酸也掉出眼泪，委屈地看了兀自清冷站在一侧的钟玉珩，哽道：“这钱是给甜甜看病吃药的……甜甜都烧了三天了……我不能让甜甜出事……”

见他这副模样，宁诗婧的心头忍不住一酸，伸手摸了摸甜甜的额头。

果然是滚烫一片。

难为这个小姑娘，一边发着烧却还能一声不吭地跪在这里，试图靠自己微小的力量保护她的哥哥。

心下一紧，宁诗婧也顾不上别的什么，抬头道：“她烧厉害，再这样拖下去怕是不行，得赶紧送去看大夫。”

这种时候，两个人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先将甜甜送去医馆。

小姑娘之前感染了风寒，又一直饥一顿饱一顿地吃不饱饭，为了省钱强撑着一直拖着不肯看病，直到三天前渐渐开始烧了起来，少年没了办法，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去偷了壮汉的钱。

因为拖得时间太久，小姑娘的肺部都跟着出了问题，需要仔细将养好一阵儿才行。

送佛送到西，他们干脆付了药钱，送这两个孩子回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路上得知这个少年的名字叫夏靖宇，今年已经十四，他的妹妹夏甜甜，竟然也已经十岁了。

只是一直缺衣少食，才长得格外的矮小干瘦，才会显得更小一些。

两个孩子从小就生活在暗街上讨生活，在之前收养他们的老人去世之后，就一直相依为命长到了现在。

从前他倒是能在暗街上帮人跑腿办事儿，好歹能让兄妹两个饿不死，直到夏甜甜受了风寒，一场小病拖成大病，没钱治病 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两个兄妹所谓的家，其实也不过是暗街后面一条小巷的巷尾，一个破旧的小窝棚，四处漏风，连个像样的板凳都没有，所谓的床也不过是一个木板上面铺了厚厚的干草和破的打补丁的小床单。

一床棉被大概被盖了很久了，薄而且硬。

他们回来的路上买了些米，一时来不及做别的只熬了些白米粥，两个孩子就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吃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等到夏甜甜吃了药睡过去，夏靖宇仔细给她盖好唯一的棉被，这才走到正因为无处可坐，干脆站在门口的两人面前，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上行礼，感激道：“多谢两位贵人的救命之恩。”

之前钟玉珩为他解了围，让那些追逐他的壮汉离开，他不曾感激过。

宁诗婧给他几两碎银，发自内心的劝他未未来考虑，改变现状的时候，他也不曾感激过。

可是在夏甜甜看完病，吃饱了肚子又喝了药之后，这个有些倔强油滑的少年发自内心的感恩，跪倒在地上红了眼眶。

他很清楚，面前这两个人带他们去看的那个大夫，是他和夏甜甜就算有钱也绝对请不到的。

如果不是大夫的医术高超，夏甜甜这条命恐怕根本救不回来。

能在暗街上讨生活的大夫，一个个心比谁都黑，医术不怎么样，要钱的时候倒是都狮子大开口。

如今见到妹妹难得舒展开的眉头，夏靖宇心头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生出几分后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