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也知道外界对于暗街的印象，并没有试图渲染自己的无辜，只是表明他们不帮他他就会丢了命，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甚至在这个残酷的世道生活久了，他早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知道在求救的时候选择一对年轻男女远比单独一人的更有希望，知道他们虽然人少但是衣着华贵，身后的壮汉并不敢放肆，更加知道……

在冲过来的时候，显然是因为他们拦在他要去的路上，他一个停步不及，这才摔倒在地，求救的时候却分毫不提，只把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上。

每一处的细节都考虑得极为妥帖，照顾到了对面人的情绪，力求不让自己触及任何一个敏感点。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是不会出手帮他，也绝对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可怜人。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要继续逃亡罢了。

只可惜，他选的两个人都是人精，他的演技实在是不足以蒙蔽他们的双眼。

更何况，在宫廷里，哪怕是一个扫地宫女都晓得要戴上面具，谨慎小心才能够活下去，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他这点伎俩越发入不得眼。

不过，虽然少年这种机智到了有些油滑的地步，宁诗婧倒对他并无多少恶感。

不过是底层人卑微的小狡猾，生存的智慧罢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她没有资格对别人的生存方式指手画脚。

少年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褴褛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干瘦干瘦，脸上脏兮兮的一团，露出一双格外灵动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机灵。

表面看起来应该是十一二岁的样子，显得格外的小，就算是演戏，在地上打滚求救的样子仍旧让人觉得可怜。

还是个孩子呢。

心里到底生出了几分不忍，宁诗婧顿了顿，抬手扯了扯钟玉珩的袖口，低声道：“他的年纪毕竟还小……这些人也太多了些。”

她知道少年冲出来选择向他们求救，乃至重点放在哀求她为的就是这个，为了活着而生出的些许狡诈并不叫她讨厌，她愿意做他心中那个有着不必要怜悯的，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女郎。

钟玉珩听出她未尽的意思，不过是一点点小事儿，自然是她开心就好。

他淡淡的撩起眼皮，冷淡的瞥了那些人一眼，道：“放过这孩子一次，有问题吗？”

领头眼睛上有疤痕的人面色倒是还算如常，但是他身后其他人的脸上却露出不甘心的惊疑不定来。

“这小子偷了我们老大的钱，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

“住口！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为首的壮汉顿时神色一厉，狠狠地瞪他一眼。

瞧这面前两个人这副气派打扮，若说暗中没有人跟着他是不信的，他还没有蠢到跟这种贵家子弟直面争执。

虽说他身后有人照看，可是他这样的小喽啰，他身后的人自然是想扶持几个就扶持几个，他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用着顺手的一条好狗罢了，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找惹麻烦。

壮汉是个清醒的，索性被偷走的钱财有不算多，仔细掂量之后就赔着笑，道：“既然贵人开口，吾等自然不好再做计较。这次就且放了这个小贼。”

说罢又拱手行了一礼，十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倒是个识趣的。

钟玉珩面上没有多少变化，转而牵着宁诗婧的手，柔声道：“阿好，我们走吧。”

宁诗婧点点头，垂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装作疼得直哼哼的少年，顿了顿随手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道：“你年纪还小，好好生活去吧……总该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

“多谢女菩萨，多谢女菩萨……”

少年心中一喜，眼中闪过狡黠，往前一扑将碎银拢到怀里，一边不忘痛哼着，一边还嘴甜地道谢：“女菩萨这样的人善心美，将来定是要顺顺遂遂、子孙满堂的！多谢女菩萨救命之恩……”

不过是几句漂亮话而已，他说的高兴极了。

这些贵女们当真是天真又好骗，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演一演，不但帮他解决了麻烦，还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这些银子加上今日得到的，足够他过段时间好日子了！

少年并未把她的嘱咐放在心上，像是他这样生在暗街长在暗街，在暗街讨生活的人，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但是他很清楚，这些习惯了钟鼓馔玉、钟鸣鼎食生活的贵女们，也并不关心他到底会怎么做，只要他现在的回应叫他们满意就可以了。

又是不屑，又是隐隐有些自得，少年转了转眼球，嘴皮子利索的很。

看出了他隐藏的一点不以为意，宁诗婧顿了顿。

罢了，人生的路都是自己的选的，她何必去管那么多。

她转身想走，然而钟玉珩却站在原地，神情冷冽地看着那少年，沉浮不定的眸光里在光影的照耀下，一半冷漠，一半黑沉：“你方才说，你摔断了腿？”

见他们有离开的意思，瞧瞧松了口气，嘴角都翘起来的少年闻言顿时一愣，忙又“唉唉”叫唤起来，道：“是……贵人，小的，小的腿怕是断了……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好……”

说不准儿，还能再讹一份医药费。

见状，钟玉珩的眸色更深，突然放开手蹲下身来，面色冷淡的瞧着他按着的左腿，问道：“可是这条左腿摔断了？”

修长如玉的指节伸出来，轻轻地在他腿上点了点，整个人芝兰玉树、清风朗月，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贵书生。

少年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随着他那根好看的手指动了动，表情里露出点诧异和无措。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这高高在上的贵人竟然会纡尊降贵地伸手触碰他这个贱民，以至于从头到尾的狡猾在这一刻打了个磕绊，结巴道：“是……是的。是这，这条腿。”

“是这条就好。”钟玉珩抬起那双仿佛落满了霜雪的冰冷黑眸，忽而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叫人冷彻心扉的浅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