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
作者:歌逝 | 分类:其他 | 字数:3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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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零贰 夜谈
怀夏瞧着这不大的郡主,没来由地便觉得她靠不住。这般行事作风,半点也不似她往日里被自家母妃所教导的明哲保身之道,一瞧便是个能招惹是非的。是以纵是被点名了她怀有心事,怀夏也并不敢将那心事同何念新言明。
小小女娃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纯『色』偏粉,嫩生生地,在月光下甚是好看。
何念新却哎哎两声,压低了声音道是:“你别咬呀,看得人怪心疼。”
“……”怀夏少与外人打交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局促地将眸子瞥向一畔,不出半点声音。
“哎呀,我好不容易跑过来见你,你倒是同我说说话,好是不好?”饶是胆大包天,何念新也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女娃娃,瞧怀夏不打算理人的模样,犯了愁。
她将自己的身影好好地藏在床边阴影里,保证任谁也无法打眼便瞧见她自身所在,才转了转眼珠子,揣测道:“我瞧你,不像是有朋友的样子。我想当你的朋友,才来找你的。”
“……‘朋友’是什么?”何怀夏闷了半晌,这才小声问道。
小公主在人前极少做声,是以何念新这也是才在这般寂静的夜里捕捉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是极细的丝作弦,拨弄出的三两音调,沁入心扉。
只是何怀夏所问,倒是大大出乎了何念新所料。
她哪里知道,小公主长到这个年纪,身周无非便是母妃、宫女与太监。偶或能见着父皇、太后,同龄的更是只有弟弟妹妹们。至于命『妇』们偶或带入宫中的娃娃,却是因着何怀夏外家不显,也并不同她来往。
怀夏还真的从未有过朋友。
何念新只好苦思冥想,该怎么解释朋友呢?“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嗯,就是我有了好东西要带给你,学了好东西要教给你!”说到这里,何念新猛然想起什么来,赶紧猫着腰去,先将窗户掩上了,才从怀中掏出来,在怀夏面前晃了晃,“这是今天太后赏我的夜明珠!好看吗?送你了吧!”
那夜明珠有小娃巴掌大,通体圆润透亮,光『色』润泽,也不耀眼。何念新拿着,没有半分老实,立时将圆球滚送到了怀夏的床上,骨碌碌地送到了怀夏身畔。
“我不能拿,让别人瞧见了不好。”何怀夏藏住了眼底的喜欢,又推了回去。
若是换个人来,恐怕何怀夏还会怀疑这人是来炫耀太后赏赐的。但对着何念新,小公主却无法起这般心思恶意去揣测于她。
眼看着夜明珠要滚落到地上,何念新赶紧猴子似的伸手一捞,生怕这珠子砸到地上,叫外头什么人听见声音,进来探看。捞到了这珠子,何念新瞧着怀夏又一次转开的眸子,只当是自己惹了她不喜,懊恼道:“你是不想同我作朋友吗?”
怀夏听着她懊悔的声调,倒反而犹疑着放慢了音调:“你……你说,你学了的东西,都会教我,是么?”
“那当然!”瞧怀夏并没有恼自己的意思,何怀夏又雀跃了起来,忙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想学什么我都教的,我可是特别厉害的!我已经跟父亲学了五年的武了,还会轻功!你想学翻墙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玩。——虽然外墙太高了,出不了宫,还得等咱们再长大一些……”
出宫?怀夏可从未敢起过半分这等心思,此时一听,心头不免一惊,忙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她倒是没有这般远大的心思,只小声问道:“那……安河郡主可是识字?”
“你唤我一声念新姐姐吧。”何念新掰着手指算,“咱们有同一个嗯……太太爷爷呢。”
怀夏瞧着她费了半天劲儿才算出来的结果,只暗自摇头,又坚持问道:“你可识字?”
“哎呦,我可是天天被娘亲逮着摁在桌子前写写画画地,头都大了。”何念新愁得很。
怀夏在心底里叹了一声,感慨道人各有命。她羡慕得不行的东西,到别人那里,反倒仿似是一种折磨似的。再瞧何念新,便有一股子由羡转的气恼了。
何念新却是转了转眼珠子道是:“爷爷和易爷爷也是咱俩这般,一个爱文,一个习武。爷爷说,年纪大的要照顾年纪小的。——我、我努力让我娘亲教我,然后再来教妹妹,好不好?”
“……真的?”何怀夏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的真的!”何念新迭声道,生怕怀夏不相信。
怀夏嗯了一声,却盘算着:“那……那我也得教你什么才行……我会……我会些女红……”数了半晌,也只能数出这个来,还是不久前贤妃才开始教导的。越说声音越小,像蚊音似的,瞄了一眼何念新结实的胳膊,心道是,她也不会喜欢这些吧。
果不其然,何念新顿了一下,非但不想学,反倒瞧着就几分怕这东西的样子。而后飞快道:“你就陪我玩、陪我聊天吧!宫里这么无聊的日子……哎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呆住的,我才呆了一晚上便受够了呢。”
“……我没去过宫外。”怀夏道是。
“没关系呀,等咱们再长大了,我带你去宫外嘛。”何念新又想起才刚的保证来,又提了一回。
这一回怀夏竟暗自觉得自己的胆『色』涌上了一些,竟敢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觉期待着那一日的来到了。
***
两个小娃娃也没聊多久,困意席卷后,何念新便先行离去了。怀夏趴在窗沿,目送着那个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干脆利落地翻墙而过,垂下眸子,就着月光,细细寻觅了一番,将不该出现在屋内的何念新带进来的草茎一类收拾好了,才再将窗掩住,假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她不曾向着母妃说过谎、隐瞒过什么,做完这一切,怀夏胸口心脏咚咚地直跳着,差一点从她口里窜出来似的。她平躺在床上,平复了半晌,这才沉睡。
第二日,怀夏难得起晚了些许。
被迎『露』亲自唤起来,怀夏好好地将昨夜之事藏在心底后,才换上衣衫,继续过她一成不变的日子。今日太后倒不办宴,怀夏便闲得很。
反倒是何念新,一大早地便蹿去自己母亲那儿,嚷着要上进,要读书识字。
贤王妃倒是不疑有他,只当是这宫里实在是太无趣了,四处又有人看守,比不得在贤王府,能教这丫头猴儿似的『乱』窜。若她能沉下心来多识点字,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都到你这个年纪了,换成别人家,那些聪慧的,还有下场科考的了呢。”贤王妃嫌弃着,“也就你,大字不识!”
“科考又跟女娃没关系……”何念新撇嘴,辩解道。
“哦,那打仗就跟女子有关了?整日里跟着你父王学些舞刀弄枪、上梁掀瓦地,好似你能去领兵打仗似的。”贤王妃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是恶狠狠地道是。
何念新眼睛一亮:“爷爷给我讲过花木兰的故事!”
“你爷爷编出来的故事多了去了,你倒是真找个花木兰出来啊!”贤王妃不以为然。
而何念新却抓着贤王妃的手,拿她手指指着自己道是:“你眼前这个,就是未来的花木兰呀!”她这般道是。
贤王妃却是红了眼睛,反手拍了自家女儿一掌,却并不用力。手里翻出本五六岁小娃娃合该用的蒙书,沉声道是:“你要是想当将军就更该读书,将军都是要看兵书的。”
何念新看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就头大,但想了想还在等着她的怀夏,便只好唉声叹气,又被母亲压向了书桌。
未曾想幼时的话却一语成谶。
***
不过是本蒙书,教不了什么高深的学问。何念新也就是认识几个字,背一点点的书,然后便拿去向怀夏卖弄了。
等空手又翻进了玉鸢宫,才发觉二人都无纸、无笔,也不敢留下些会被人察觉的字迹。两个小娃娃趴在软绸被窝里,何念新攥着怀夏的手,教她伸出一根手指来,在绸子上假作书写。
怀夏铭刻在心底的,也便是这手指划过绸面的一笔一划。
何念新的掌心略糙,半点不似个女娃。而怀夏则几乎无事可做,那双手是何念新所抓过的最软的一双,又因着怀夏紧张得很,浑身都热腾腾地。何念新抓着她,感觉自己是抓着个软软的、刚出锅的、好吃的点心。
这等的念头,她可不敢叫怀夏知晓,只在自己心底偷偷念叨两遍,窃笑。
而怀夏则正正经经地默背着那几个字,不曾注意过何念新不小心漏出嘴角的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