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周雪薇和苏洵望带着苏蕙回来的时候，打远就看见坐在院里老太太和苏绵。

夏天，屋子里闷热，没睡觉前，甜水乡的乡亲都会三三两两拿着板凳坐在门前唠嗑。

苏绵坐在木凳上，翻着书本，神色淡然，旁边，老太太打着扇子，祖孙俩偶尔搭话。

挺和谐的，就是看在周雪薇一家子人眼里有点不是滋味。

老太太虽然上了岁数，可一家之主的气势还在那摆着，眉眼里都藏着精明，眯着眼睛瞧过去，让人倍感压力。

苏蕙心里一紧，十分乖巧的喊人：“奶奶，我回来了。”

“嗯。”对着苏蕙，老太太的态度比对着周雪薇好点，毕竟是老苏家的种，再不好，也不能嫌弃，总想着把根正过来，引她走正途。

苏蕙颔首，她今天扎着麻花辫，头上别了一个玻璃发卡，苏绵见过，是当初周雪薇哄她给苏蕙献血之前买的，供销社的东西，一块五毛钱，没等她戴，就被周雪薇藏起来给了苏蕙。

“妈。”周雪薇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也不在意老太太的白眼，还推了苏洵望一把，让人上前把袋子里的东西递到了老太太面前。

黑色的手提袋被放到了地面上，松手的时候，露了一角，微微散发出点甜味。

“这是……红糖？”苏老太原本打着扇子的手顿了顿，用扇柄把袋子挑开，这才看见被包好的不止有红糖，还有黄砂糖，用手拎拎，起码得是一斤呢！

老太太不常出去却也知道物价，这样好的东西，一斤起码得两块五，这还是带着酸味的，像是放久了，掺着糖精，哪有大房一家带回来的好，黑红色还带着点白，几乎都是粉状结块的良质红糖。

老太太眉头一挑，问：“今个是捡钱啦？出趟门还知道给我这个糟老婆子带红糖回来！”

倒不怪老太太计较，只是大房一家子每次去县城，用的都是公款，私下里掏腰包买的东西都给了苏蕙，老太太心疼儿子和孙女不说啥，只是当儿子的也装看不见，不心疼他亲娘老子，这做派，顶顶的让人心寒。

“妈，你说的这是啥话？”苏洵望臊了个脸红，解释：“您是我妈，我不买东西孝顺您还孝顺谁？”

“就是啊妈，我们做儿女的，心里当然是把您放在第一位的。”周雪薇接话。

只是苏老太太不吃这一套，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得了，你们俩也甭跟面前说这些鬼话，红糖这么金贵的玩应儿，留着给孩子们喝就行了，我一大把岁数，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糟老婆子有啥好享受的。”

老太太一大把岁数，活的比几个儿子清楚多了，心直口快，这点腹之欲，她还真没放在心上。

只是苏蕙不这么想，她笑了笑，走上前，挽住了老太太的胳膊：“奶奶，这是我专门给您带回来的红糖，您不喝谁喝啊？您身体这么好，肯定会长命百岁呢！”

比起苏绵，苏蕙更懂怎么讨人欢心。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就听见周雪薇在那继续说：“妈，你不知道咱们蕙蕙福气多好！今早刚去县医院的时候，就听人说县医院门口就发放红糖，笼共就那么一百斤，那么多人排队，我和孩儿她爹都以为领不上了，谁知道那发红糖的最后还余出来两斤，都递给咱们家蕙蕙了！”

要说她闺女这运道啊，的确不是一星半点的好，排在苏蕙前面的人都没领到的红糖，却在工作人员看见苏蕙，知道她闺女贫血之后还多给了一斤。

这下连周雪薇都觉得面上有光，县城里的工作人员对苏蕙态度那么好，她可不就逢人就说她闺女多厉害。

哪里像是苏绵！

周雪薇看了她一眼，可苏绵，转着笔，眉眼清冷，唇角勾着笑，看着书，没给她一个眼神。

周雪薇的心情，一瞬间跌入谷底，如果说，之前的苏绵只是木讷愚蠢到让她丢脸，那现在的苏绵，就是大逆不道的典型！

她说的话，没有一句被苏绵记到心里！

声音忽然尖锐：“苏绵，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眼？没看见我和你姐手上拎的东西吗？成天到晚赖在家里学也不上，你看十里八乡哪个姑娘不比你这个祸害强！”

周雪薇突如其来的火气，把站在一边和老太太说话的苏洵望都给唬住了。

“那是因为你拉着我给苏蕙献血。”苏绵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她把书合上，盯着周雪薇：“还有，你记住了，苏蕙身上的病，不是我给她的，我不欠她。”

她眼里带着血丝，目光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周雪薇的心尖狠狠一颤，下意识的错开了和苏绵对视的目光。

“好好的都是要做什么！”苏洵望上前，拉直了周雪薇的袖子，把她手上的袋子接过去放到地上，顿了顿，开口道：“绵绵，你别放在心上，你妈就是太累了，一时冲动。”

苏绵不说话。

是一时冲动，还是日思夜想，忍不住了，心里的话才不过脑喊出来，她比谁都清楚。

周雪薇是没想到自己会说这种话，苏绵是她生的孩子，她能不心疼吗？

就是，就是苏绵的做法让她太心寒了。这几天，除了漠视就是不屑一顾，根本就不愿意和她亲近。

还有给她姐献血的事，这是从她出生就铁板钉钉的事，她怎么还能不乐意呢？

“够了！”老太太原本明朗的情绪因为周雪薇这个混账东西搅的一团乱：“你这是不把绵绵当你闺女呢？还是故意在我老婆子眼门前找事呢？”

周雪薇也不想闹的，尤其是在老太太面前，勉强扯出了抹笑：“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打断周雪薇的话，老太太脱口而出：“我们老苏家就是因为有了你这么个祸害才给大房闹得鸡犬不宁！我说没说过你要是再说我孙女一句我就不客气，你个老鼠屎听不懂我的话是吧？嘴大漏风不着调的东西！我家洵望摊上你这么个玩意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老太太一开口，不仅架势足，那气场都两米六了，周雪薇到底是个知识分子，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看了苏绵一眼，那人坐在木凳上，神色淡淡。

周雪薇的心凉了半截。

还是苏蕙拉住了老太太，哄：“奶奶你别生气，我妈不是这个意思，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呸！周雪薇，你睁大你的狗眼睛瞧清楚了，苏绵也是你闺女！嘴上没个把门的早晚天打雷劈！”老太太火气上来了那还管别人劝什么，连胳膊都从苏蕙的手里抽出来了。

“奶奶……”

夜色下，看不清脸，苏蕙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很脆弱。

周雪薇立马就心疼了，哪里舍得让苏蕙替她承担怒气，当即瞪了苏绵一眼，心里生了好大的怒气。

这些年，要不是她省吃俭用，苏蕙和苏绵哪能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

现在倒好，因为一句话，她倒是成了个罪人!

周雪薇一瞬间觉得，这个家里，除了苏蕙，没人理解她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