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响指声回荡，一切都迎来了结束。

就如同字面意思。

一瞬之间，世界树枯萎了。

一瞬之间，晴空之海蒸发了。

灾祸使徒从干裂的海床重新爬起身，晃了晃两个脑袋，似乎完好无损。

地底的绝望使徒关闭了大门，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往世之镜于顷刻间破碎，湮灭使徒猝然惊醒。

停止的时空亦重新流动，而剑与人，亦失去了踪影。

轮回使徒抬起头看着上方，说了一句：“终焉。”

……

在满是坑洞的月球表面，一个体型庞大的生物无声坠落，激起一片尘土。

「兽之形」状态下的达左，此时已是血肉模糊。

在整个星球破灭之际进行超高速移动，还是对他带来了太大的负担。

为的仅仅是让怀里的女孩不受到一切伤害。

「看，你们自行标榜的强大，连一次跳跃都承受不了，又谈何忤逆我神？」

无需开口，她的话语便传到了在场之人耳中。

「终焉」脚踏虚空、手持巨镰来到达左面前，其面容无需讲自是绝美，但那绝美之中不含一丝生气，不含一丝温度，亦美得有点不甚真实。

轻柔的话语中，裹挟着一股肃杀，字里行间，处处弥漫“非人”的气息。

绝对的危险，

绝对的终焉。

也正是在这样一位少女身后，那颗原本蔚蓝的星球……

坍塌了。

暗红的裂痕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地表蔓延，不多时一整个大陆竟忽然深深凹陷下去！整个过程太过惊骇，以至于在达左、安洁两人眼中，远处的星球仿佛只是一个被无法想象的伟力蹂躏在手中的棉球。

那棉球随着中心的塌陷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并最终，完全消失。

这便是星球的末路，所有星体的末路。

而终焉，仅仅只是让它提前“开始”罢了。

安洁交叉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极度的不安让她无意识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终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被寄予女神传承者厚望的女孩，只不过此时此刻她那无力的姿态，着实让人提不起兴趣，宛若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纵使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也会消逝在风中。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摇晃起身的达左，期待着这个神秘的男人能带给自己些许乐趣。

在转过身之前，达左用拇指拍了拍宝贝学生的脑袋，嘶哑地说了一句。

“看着我。”

安洁睁开眼睛看着达左的背影，内心里想要请求他不要走，但她做不到。

“老师……”泪水止不住地划过白皙的脸颊，滴落在了灰色的月沙上。

“不要哭。”

他说着，踏出了一步，骇然的头骨之下，传出了沉重的低鸣声，他一边适应着重力，一边抬起鳞片覆盖的四肢，积攒力量……

此时，另外四名使徒脱离虚空来到终焉身后，但却没有出手的打算。

他们静静看着达左向终焉一步一步靠近，而后在到达一定距离之时，猛然发起了疾冲！

咚咚咚……

月球的表面在震动，达左与终焉之间的继续在迅速缩短！

达左高高举起了右臂，见状就要朝终焉拍下——

然而。

终焉只是站在原地，神色如止水平静。

无形的刀锋划过达左的臂膀，右臂整个被切下，血浆顿时喷涌而出……

然而他并不打算停下，在略微的摇晃之后，他稳住身形再次握拳！

于是方才的一幕再次重演——又是一只手臂被平整地切下。

咚！

失去平衡的猛兽狠狠摔在了地上，肩部的伤口在地面上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唔……”

达左吃痛般低吼着，依旧不打算放弃挣扎，他艰难地尝试着重新站起，但接连好几次都只能无力滑倒。

终焉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心生厌倦。

「已经足够了。」

两道刃风吹过，达左仅剩的两条腿血肉分离。

在安洁的惊呼声中，达左的身躯终于摔倒在血泊之中，头抵着地面失去了动静。

终焉还未有任何动作，战斗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但她本人却似乎不这么认为。

「站起来。」

终焉之音再次响起。

「让我看看你最本源的姿态。」

于是下一刻，空无一物的月球表面刮起了一阵以达左为中心的风。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嗡——

伴随着一阵轻吟的蜂鸣，一对血红色的细长光翼从倒下的尸体背部浮现、舒展、扬起……

嗡——

紧接着又是两对较短的光翼……

嗡——

而后又是两对！

足足五对光翼均匀散开，犹如君王降临，傲然绽放着自己的身姿。

此刻的使徒们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这个感觉……怎么可能？”湮灭的眉头蹙在一起，显然对眼前的事实大为震惊。

“吾主？”轮回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但理所当然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200章 最后一战·神之形·终焉

而在尸体背部，一个可怖的肉球正迅速隆起，上方的双翼极力闪动、变换着，神秘的数字与符文不断浮现、消失，就在肉球眼看就要破开之时。

终焉当机立断，下达了一个命令。

「你们立即回去。」

四位使徒短暂地愣了半秒，而后便再不犹豫地遁入虚空，向着自己主人的所在而去。

也正是此时，极度膨胀的肉球炸裂开来，随之出现的，是一个打开双臂后仰的红色人影。

达左的最后一个形态——「神之形」

现在的达左，就像是一个人形容器，透明的体内，宛若有千万红色星云流转，他散发着不灭的光辉，张开自己的光翼升上空中。

终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猜想。

「窃取了吾主的形态……吗？」

达左没有回话，失去五官的他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态度，此刻唯有行动，才是双方交流的唯一手段。

他抬起左手，向着终焉挥下。

霎时间，无源的强大重力硬生生将终焉扯了出去，而在她身后的……

是名为太阳的恒星。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饶是终焉也陷入了一时的愣神，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都已落入熔岩之海中。

哗然的太阳风忽而吹向了星际，数条日珥如水花高高跃起，庞大的热量在刹那间释放，足以融化行星表面的太阳风扫向月球，达左伸出一个手及时挡住，可紧接着，更为震撼的场景出现了。

在太阳表面，竟出现了一个横跨南北极、长达数百万千米的裂口，那裂口以不可思议速度张开，最后就连核心都暴露在外，这幅无视所有万物法则场景的始作俑者——终焉，便出现在了一分为二的核心中央。

她伸出手奋力向着达左挥去，于是下一秒，恒星的能量便不因重力聚集在一起，转而按照她的意愿，化为覆盖整个星系的怒火，向着渺小的月球扑去。

达左当即便抬起手，向前握紧。

在他的前方，星光扭曲了。

那是一个奇点，一个时间与空间的奇点——黑洞。

它吞噬了所有迎面而来的恒星之风，正如一头宇宙中的怪物，贪婪地吞食着一切，就连恒星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例外。

但在第一使徒面前，这又如何呢。

终焉眼神一凛，举起手中的镰刀，消失在原地。

于是在那个不可视界限中，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个体挥下了手中的刀刃，而当刀尖接触到那空间中的奇点之时，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静止……

而后……一次波及全宇宙范围内的超级大爆炸，出现了。

难以计算量级的物质喷射流向着宇宙空间的每一个方向发散，好似要填满每一处间隙一般，霎时间，在光年衡量的范围之内，辐射上升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就连空间都摇摇欲坠，而时间，则以上万倍的速度再度流逝。

为了避免被这次爆炸影响，达左又创造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将月球笼罩在内，自己则留在外部与终焉对峙。

强大的物质喷射流还在继续向着其它星系蔓延，但达左与终焉二人却似乎毫不在意。

只是终焉也越发疑惑，自己眼前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一个星球上的个体，能够踏足神的领域？

甚至，窃取神的形体。

“果然，在这个宇宙范围内不存在击败你的方法啊。”

这时，达左第一次在战斗中说话了，只是，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而这，更是让终焉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对吾主做了什么？」

达左沉默半饷，方才继续说道。

“其实从很早之前我就有一个疑惑，一个对于自身来历的疑惑。”

终焉眉头微蹙，继续听他说下去。

“可以说，我存在的时间有多长，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就有多长。而直到最近这一段时间，我才稍微想明白了一些……或者说，是我回想起来了这一切。”

“神，在这个次元中，是随心所欲的存在。仅仅一个念头，便能改变整个宇宙的公理。那么，若是有一天，神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错了。”

“那么，这个想法就会在瞬间成为整个宇宙演变的方向。蒙德洛尔固然能够察觉这个失误，所以他做了一个很聪明的决定：把这个想法从主体彻底分离出去。如此一来，至少不会出现更多错误，而那个分离出去的、错误的‘神思’，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便会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自然消散，不留下一丁点痕迹。”

“但是很显然，即便是他也有预料不到的事情，那便是那缕孱弱的‘神思’留存了下来。”

“而那，便是我。”

“与创世神同根同源的我，虽然已经被他完全忘却，但我与他之间，始终有一个链接的通道，而那个通道，正是此时此刻，我用来窃取创世神权限的端口，一个无人知晓的……后门。”

“要打开这个后门固然没有那么简单，它需要一串极其复杂的密钥。为了得到它，又需要进行极大量的计算，可纵使我能够顿悟神的语言，但若是没有足够的计算能力以及一串核心字符，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前者我还能用计算来弥补，但那串核心字符，我无论如何也推导不出来。但是，我没有的东西，在别人身上却能找到，而那个人，就是……安洁莉娅。”

终焉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显然不是很能接受他的说法。

“这一切或许听起来太过轻描淡写，也太过匪夷所思，但我耗费在其中上百年的精力，又如何能在此刻悉数道出呢……只是，唯有结果，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第一使徒。”

“在这十分钟内，蒙德洛尔绝大部分权限都会被我占用，而当我释放这些权限的同时，‘我’这个存在就会被完全取代。但在此过程中的消耗，会让创世神失去唯一神的资格，在那之后……两个神格会被重新放置在天平上，并且最终只会剩下一个。而在那之前，我必须让你退场，终焉。”

达左伸出一只手在空间轻轻划过，数个指令框陆续浮现。

“‘绝对不败’作为你的核心因果已经嵌入到了宇宙的底层，所以我只能在不触碰这一条规则的情况下对你其余所有信息进行格式化删除……”

终焉神情微变，她不再选择沉默，而是挥舞起手中的镰刀向达左攻去。

可就在那之前，达左前方的指令框已经关闭。

“你在整个宇宙范围内的所有痕迹都将被抹除，包括你自身在内，不会有任何个体记得你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你……将被世界忘却。”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终焉怔怔地看着前方，停止了行动。

“现在的你，已经切断了与万物的联系。因此，我会将你放逐到虚空之中……或许有一天你能够回想起自己是谁，然后打破虚空来找我报仇吧……呵，但是在那之前，时间已经足够。”

虚空之门再度张开，将此世间的一切吞入无尽的混沌之中。

终焉的双瞳已陷入了无神，巨镰从她手中滑落，被吸进了虚空之中，而她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无边的对岸。

滋——

在虚空裂缝关闭之时，达左身后的光翼出现了剧烈了颤动。

“抱歉，安洁。”

他回过头对着安洁说。

“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安洁莉娅踩着月沙站了起来，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老师……”

“接下来的路，你一定要一个人好好走下去。无论在哪，发生了什么，唯有一点，永远不要忘记……”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最后一次与自己的学生相牵，就如同那个星夜下的约定。

“你……深爱着这个世界。”

“这是，我们，最后的……约定。”

抬起的手于中途停了下来。

夺回形体的创世神·蒙德洛尔低着头，看向脚下的那个女孩。

不多时，他放下手，说了一句话。

「你们，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说话间，安洁只觉得远处的星云仿佛在一瞬时间向自己扑面而来，她下意识举起手臂挡在眼前，等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这里是……”

在安洁的眼前，一个黯淡的星系正在渐渐消失。

「宇宙的边缘。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看看你们口中的女神，或者说你们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于是当安洁集中精神向着那黯淡的星系看去……她便同时看见了过去与现在。

在过去，那是个生机勃勃的星系，如奥德大陆一般壮丽的星球在这个星系各处可见，不同类型的文明在那里熠熠生辉，繁荣昌盛。有即便身处于困境仍在奋力拼搏的种族；有面对绝望未来自愿选择全种族安眠的文明，唯独只剩下寥寥几人仍在寻找着希望；有生于火海的奇特离子态生命，创造着前所未有的科技；有植物空前繁盛的藤蔓星球，整个星球都宛若花海，盛开时在宇宙中仿佛能看见赤道上的环形虹桥；有几乎半透明的星球犹如群星之眼围绕一颗黯淡的红矮星旋转，透过玻璃般的地壳看见能赤红色的地核还在坚毅地燃烧……

但是现在，无论这些文明有着何种可歌可泣的故事，无论这些星球有着何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落入虚空之后，都将化为乌有。

“就因为女神犯下了一个过错吗。”

安洁其实早已知晓了答案。

「身为神祗的她，不满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已知，她向往的，是虚空对岸。」

「而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念头，便在世界边缘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洞，而这个本来只会在宇宙熄灭之际开启的大洞，现在却提早上万亿年出现了。」

「你可曾想过，多少可贵的文明因此消逝？」

「你深爱着奥德星球，而我，又何尝不想守护身后的一切？」

「如今，唯有完全抹去她的影响，才能阻止漏洞继续扩大，在那之后，总能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生死存亡之际，因为你们的一己私欲……我甚至没能保留下这个星系文明的火种。」

安洁的嘴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把你的神权交给我，尚能弥补这一切过错。」

蒙德洛尔伸出手，缓缓朝着安洁莉娅身前飞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安莉亚……不要让更多无辜的文明凋零了……」

安洁莉娅久久沉默着，她闭着眼睛，回想着旅途中的每一个脚印，一切的爱与感动，都还历历在目，而这，都让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不。”

蒙德洛尔伸出的手僵住了。

“对与错，根本不是导致一切的根源。”她鼓起身后之人所给予的全部勇气，直视着本宇宙最初的神明，坚定不比地宣言道：“抛弃希望就能换来救赎？这只是你无能的借口吧！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退下吧，蒙德洛尔。这一切的因果，都会由我来背负！”

“无论多么艰难的事，我都会做给你看！我会亲手握住这个宇宙的希望！永远不会放手……哪怕是虚空，我也点亮给你看看！”

或许是出于恼怒，蒙德洛尔猛地握紧了拳头。

「是吗。」

但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中并不包含想象中的失落。

「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吧。」

他再次抬起了手。

「真正的现实……」

混乱的光影铺满了她的视野，在那记忆的最深处，安洁莉娅看见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