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秋
作者:叶声谷 | 分类:历史 | 字数:5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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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张四金的困境
江淮行省,平江路,江阴县,张家村。
此地处于镇山与香山之间,本是一个小小的古渡,因为河水改道早已废弃,如今也没名字,不过是几个船夫农民建立的小村子。
这地方靠近海边,地势地湿,虽然没有海水倒灌,但也是河流众多,所以百姓出行是撑船的。
此时村民张四金愁眉苦脸的撑船走在河道里,想着临出门前父亲张文辉的那句:“你给我找个唱戏的班子回来!”不由得满脸苦相。
张文辉不是他的亲爹,而是他的老丈人,张四金是个上门女婿,虽然都是一村里的张家人,但入赘就是入赘,在以后的族谱上,张四金家是绝后的,妻子张氏生出的男孩要入张文辉的一脉。
但让张四金苦恼的不是这事儿,张文辉有些薄产,认得几个字,祖上甚至是南宋的一个官员,当年是随南宋皇上保驾南下的。
当年的风光后人无法想象,张文辉小时候张家也还兴旺,是一年能收几百石租子的小地主,在张家村算是说的出去的人家,张文辉也读书进过学,但那时萧慎人没有开科举,所以读书也读不出名堂。后来随着分家,家产渐渐就散了,混到如今,张文辉名下不过有些土地,不舍得给人耕种收租,那样收入更低,所以招赘了张四金这个能干的劳力,在家里自己打理,每年除了供自家吃喝,还能有些余钱放贷,在此时,算是个富农的水平。
本来在这世道,有这样一个生活,虽然每天种田辛苦,张四金和妻子张氏也已满足,但老丈人张文辉却总和人别苗头。
张文辉虽然只是富农,却总认为自己是村里的一个人物,村里人见他读书识字,也敬重他,不过这两年村里出了个叫张狗儿的老爷子,他本来也是穷人,不过他的儿子张六六很能为,给江阴县里一个管钱谷的吏员做狗腿子,一路巴结,居然在四十岁上成了那吏员的徒弟,到县里学了几年,接了师傅都衣钵,现在竟到江阴县里做个吏员去了。
这在张家村可是几十年没听过的事情,张狗儿更是一下抖了起来。
张六六做着那吏员,好生有油水,也要挣个孝顺的名声,捞的金银便是流水般往家里送,土地上的官员们给的面子也足,见张六六成了官场中人有心结交,知道他要当孝子,便加倍的把张狗儿捧起来,先是让他当了保正,又让他做了个招募乡团的小百户,几年光景,硬是把张狗儿弄成了个张家村头号的大户。
张狗儿如今借着儿子的底气,大女儿丧夫后嫁了个城里开药铺的富户,二女儿许给了一个江阴的屠夫,小儿子也进了县衙,跟着户房的官爷学做吏员。张狗儿更是颐指气使,家里买了许多土地,每年收租都有几百石,起了个三进的院子,自己做了身湖绸的衣服,每天趾高气扬的在村里溜达,老伴儿也是全套金银头面,家里又买了丫鬟小厮,出门坐车,脚不沾土,吃喝都是精米细面,硬是把个老农民都养的白白胖胖了。
村里也自当他是张家村的头号大户,有什么事情,里长先得上张狗儿家问去。
这副气派,却让张文辉看的十分眼热。
张文辉本来是村里老人中最出挑的人物,识文断字的老者,需要三老四少出面的事情第一个得过他的眼,哪想有一天,那个县城都没去过几次、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的张狗儿居然成了张家村的第一户人家。
他心里不服,几次在村里的事情上和张狗儿别苗头,当面嘲笑张狗儿没文化。
张狗儿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场便大骂脏话,把张文辉地里的老父母全都问候了一遍。此后两家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张文辉处处跟张狗儿做对,张狗儿则时时嘲笑张文辉小气、贫穷,有机会便要在张文辉家门前显示一下财力,恨不得家里吃块腊肉也要夹着到张文辉家门口晃悠一阵,叫他馋馋味道。
今天叫张文辉大发雷霆让张四金出门的原因,正是因为几天前是张狗儿的六十大寿。
张文辉和张狗儿年龄相同,生日只不差几天,张狗儿六十大寿做的好大排场,故意要和张文辉别苗头,不光请全村老者吃饭,还弄了个山西来的皮影班子在家里开大戏,声名要连唱七天。
这就是专门为恶心张文辉来的,张文辉的六十岁大寿就在张狗儿生日的七天之后,他也发帖子请了村里许多老人长辈,但在张狗儿的邀请之下,全村都去张狗儿家里看戏去了,没几个人会来张文辉的寿诞上吃席。
张狗儿一家人也乐见老父亲张狗儿能在村里说一不二,好显得他们家人都孝顺有面子,所以十分支持,张狗儿请戏班的钱干脆由儿子女婿们一人一份包去了,是铁了心要落张文辉面子。
张文辉自然气的不行,但随着寿辰临近,张文辉又不禁担心张狗儿一家的计谋得逞。他一辈子要脸面,以此时人年纪,活到六十岁,眼看也没几天日子了,若是六十大寿被张狗儿搅和的门可罗雀,张文辉只觉自己可真是进了棺材也闭不上眼。
眼看寿辰将近,过寿前一天,张文辉终于忍耐不住了,一大早便从角落里翻出五两宝钞,找到上门女婿张四金吩咐他道:“你给我找个唱戏的班子回来!”
张四金此时怀揣那五两宝钞,撑着船,心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家里虽然算是富农,但五两宝钞也是非常不容易拿出来的,老丈人张文辉这钱平时不知藏在哪里,多半是他的棺材本。
张文辉肯拿出这钱,真是下了大决心,张四金知道自己非请个唱戏的班子跟他回去才行。但他打听过那张狗儿请的皮影戏班的价格,五个人,连演带唱,还带着戏箱道具,每天要关二两的钱,来回还要贴二两的车马费。
张四金听的心里便是一凉,他又撑船去了江阴县里,找到勾栏一问,县里勾栏中两个唱戏的班主听说他要办做寿的堂会,都十分感兴趣,但得知来回总共只给五两宝钞后,却又都表示根本去不了。
张四金一问之下才明白,张狗儿家其实十分取巧,他们请的是个皮影戏班,只要有人耍弄那皮影人儿,五个人就能唱许多本戏,而县里的都是戏曲班社,便是小班子,那也要有个七八人才能顶下一场戏来,而且连身段打扮带行头化妆,行李比皮影戏班多,演员出的功夫比皮影戏班大,若是到村子里演戏,没个五两一天,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去。
张四金听的挠头,但他一想,人家唱戏的班主说的也有道理,只能问有没有能少请几个人的法子,两个班主知道他没钱,也不那么热络了,只是不咸不淡的说:“去年勾栏里还有个说话的艺人,若是请他五两去一趟张家村,他大概是愿意给你们说几回书的,但今年过了元宵,已经好久没见他来了。”
张四金问他哪里去了。
两个班主道:“如今江淮路上如此乱,江阴县里勾栏的生意也不好,想是去平江府了,南下回了浙江也说不定。”
张四金见他们敷衍的模样,心里也知道他们不愿应承自己,只得道谢离开。
走出勾栏,张四金心中不知如何是好,从江阴去平江,能得有好几天路程,就算他想去找,等找到时张文辉的生日也早过了。而且也不知那说话的艺人在不在平江,可若是自己一个人回去,想到张文辉的脾气,他说不定都会被老丈人轰出家门。
思来想去,张四金也只得先上船回家,走出城外码头,只见此时早市刚过,码头上早间卖鱼的摊贩都收了摊,用河水清理了青石板上的垃圾,此时一大群鱼贩和船夫正聚集在一起,人群中央,传出阵阵乐器弹拨之声,却是在听人表演节目。
张四金一愣,连忙摇橹过去。
到近处,只见听弹词的众人都是迷醉神色,而人群中一个清亮的男声,中气十足的连说带唱:
“那令狐冲笑道:青城派的武功中,最有名的一招乃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是也不是?”
叮噔叮噔,一阵拨弦子的声音。
“罗人杰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叫做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从没听过!”
叮噔叮噔。
“列位知道,这罗人杰是个年轻人,哎,像我一般都年纪,那是不服人的性格。而且人家又是练武的,读书人有话说了,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罗人杰是名门大派出来的武林高手啊,平时看人都是抬着头用下巴看人的。这般看,喏……”
年轻人说着似乎做了一个用下巴看人的动作,引起一阵轻笑。
“他这个性子,如何能容忍令狐冲这样的挑衅言语,当下拔出长剑。”
叮噔叮噔噔,“青光指向令狐冲!你辱我师门,敢来于我一战么?”
说着,那琴声拨的更快,一下塑造出紧张的气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