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李兔儿转过身，看着白莫，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说道：“表哥，我准备好了....你，动手罢。”

闻言，白莫身子蓦然一僵，缓缓站起身来。

他从怀中摸出乾坤袋，打开袋口，一点一点将超度鬼魂所用的物事掏出来。

先是掏出一把空白的黄符，一只小黑碗，一包朱砂，一捆红色的线绳。

搜魂灯的光，照亮了方寸之地。

落骨注意到，整个过程中，白莫的手指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低垂的一双眼，猩红非常。

超度鬼魂，需要用人血和了朱砂，画度魂符。

一切准备就绪后，白莫摸出一把短匕，抽出来，右手握住刀把，抬起左手，用力地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

立时，鲜红的血，自他掌心，蜿蜒而下，悉数滴落在黑碗中。

然而，掌心的疼，永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这是他的表妹，他的血亲.....

如今，他却要亲手，超度她。

握紧了手指，放了小半碗血后，白莫才用玄术止住了血，将朱砂倒入黑碗中，用竹节毛笔和匀，而后，开始画“度魂符”。

超度鬼魂，只需要不过十二张“度魂符”，然而，他却是画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画好。

期间，他一直抵着头，背对着落骨与李兔儿。

等画好“度魂符”后，白莫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仍旧低垂着眼睑，走到落骨面前，说道：“你帮我把这些度魂符围着兔儿一圈，平放在十二个方位。”

他说话时，鼻音浓重，似方哭过一般。

接过“度魂符”，落骨轻轻地点头，走到李兔儿身边，围着她，将“度魂符”平放到十二个方位，为了防止夜风作乱，她特意用力小石子压在上面。

放好“度魂符”后，落骨走到一边站定。

白莫捏着红色的线绳，踏入符镇里，蹲下身来，轻轻地摸了摸李兔儿的脸，说道：“兔儿，一会儿，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抬起眼睑，李兔儿牵强地笑了笑，说道：“我受得住的，表哥。”

再次用力地深呼吸看一口气后，白莫稳住颤抖的手，将红线一圈一圈地绕在李兔儿身上。

这红线是专门用来克制鬼祟的黑狗血红线，用红线绕住李兔儿，是为了一会儿将她的鬼气引入到红线里。

当红线缠绕在她身上时，本已经失去了五感六觉的李兔儿，浑身蓦然一震，地抿紧了唇，极力忍耐住。

这种疼，可不是血肉受伤时那种疼，而是魂体感受到的疼，难以言喻，也难以忍受。

将李兔儿用红线绳捆好后，白莫退出了符镇，站定。

而后，他手指捏决，一团红色的火焰飞出，将十二张“度魂符”引燃。

一瞬间，“度魂符”燃烧起来，迸发出一整强烈的火墙，将李兔儿团团围住。

“啊啊啊！！”

即使再忍耐，李兔儿也完全受不住这道火墙以及身上红线的力量，痛得在符镇中打滚。

看着她如此煎熬的模样，白莫扭过脸，蹲下身，死死捂住耳朵。

落骨看着眼前晃眼的火墙，以及符镇中央痛苦哀嚎，翻来覆去的李兔儿，伸手按向胸口。

是酸涩的感觉。

待那火墙缓缓消逝之后，符镇中央，只剩下一团裹着红线的人皮。

李兔儿飘在半空中，魂体上泛着淡淡的白光，额头中心的魂点，亦是纯白如斯。

“表哥.....”

听到李兔儿的声音，白莫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向上望去。

“表哥，我听到新安鬼栈的召唤了，我走了，往后余生，你一定要幸福安好....”

话落，她转身，向着东边飞去。

李兔儿走后，白莫忍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犹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捂住脸，悲嘁地痛哭起来。

他这一辈子，只哭过三次，第一次，是童年时，阿娘去世了，第二次，是少年时，得知竹笙死亡的消息，这是第三次。

亲手送走他的表妹，他的血亲。

听着白莫破碎而压抑的哭泣声，落骨只觉得心上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难受非常。

走到他身后，她轻轻地蹲下来，用力地抱紧他。

苍穹如墨，月色似华，山林寂静如初，仅有寒风撩拨草木枝叶的声音。

在这一刻，落骨除了用力抱住白莫，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任何安慰的话，任何话也抚慰不了他心底的悲伤痛苦。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

哭了一会儿之后，白莫用力擦去脸上的泪，转身抱住落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平生不曾作恶，不曾害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我血亲者，上至九霄下至黄泉冥界，我也要让他为他的行为，付出百倍千倍代价。”

落骨轻轻地拍着白莫的背，眼角泛了点点红，良久，才轻声说道：“莫哥哥，无论你想作甚，我都会帮你，陪着你。”

.........

送走李兔儿后，落骨与白莫回到了扶苏山。

在回苏苏院的途中，正巧遇到了百里玄。

他看着白莫泛红的眼眶，微讶，却也并未问起其它，说道：“大师伯提前回来了，此刻在衡仁殿。”

说罢，他抿紧了唇，转身离去。

听百里玄说苏崖子提前回了扶苏，落骨心里寻思着，明儿他一定会找自己与莫哥哥问话了。

回到了苏苏院后，落骨进了自己房间，刚准备关门时，银元一溜烟儿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关好门后，落骨看着银元，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银元耷拉着耳朵，支支吾吾，半天，才聂聂说道：“小兔子她....她.....”

“去新安鬼栈了。”落骨回道。

“啊....”

银元轻声叹息，说道：“下辈子，但愿小兔子能....投个好人家。”

似乎想起了害死了李兔儿的面具人，银元龇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一定不能放过那个狗日的傀儡师！”

“嗯....”落骨点头，说道：“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我们不会饶过他的，好了，夜深了，你回去罢，早些歇息，莫哥哥他最近可能心情都不会太好，你也别跟他掐嘴子甚的。”

“我....”银元傲骄地扭过头，说道：“我当然晓得，好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