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婶哭笑不得道：“你还知道会死人啊，那你还杵在这干嘛！”

大贵这才挪动步子，小跑着来到夏灯花的面前，连哄带劝，半推半拽地把她带上了楼。

周婶从王喜弟的上衣口袋里找出速效救心丸，让她吃下，随后一边给老小处理伤口，一边陪王喜弟唠嗑。

王喜弟极好面子，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所以冲了杯茶，冷静了一下，跟周婶攀谈了起来。

正好她也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心里的苦闷，周婶就是很好的倾诉对象。

“我知道，我老年痴呆了。明苏和小麦都没瞒着我，他们早就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其实没什么，我都有心理准备的。”

王喜弟的衣服和头发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她一脸淡然地说道：“我外婆，还有我的太爷，都有这个毛病，不记事，经常胡说八道。我小时候喜欢逗他们，还以此为乐呢。现在想想，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周婶给王喜弟添了茶，笑着说：“小孩儿嘛，懂什么，都喜欢恶作剧。”

“是啊，小孩儿不懂事，主要看大人怎么教的。大人教得细心，小孩就乖巧听话。我的俩孙子俩孙女就都特别懂事，在家的时候，知道过来陪我说说话，给我捶捶背……主要是他们的娘会教，有方法，能治住他们。上次一一非要上山，我都打算把她关起来了，后来小麦使了一招苦肉计，真是管用。后来我想啊，如果用我的办法，能关一天两天，可能一直关下去，关一辈子吗？一一性子烈，没准以后更要跟你对着干，很可能适得其反。小麦的招数就很高明了，一般人也不敢冒那个险。”

“你以前还死活不同意明苏娶小麦呢，现在怎么竟说小麦的好话啦？”周婶抱着老小，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老小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呢。

“该夸的还是要夸，她过门之前我就知道她厉害，不过这也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王喜弟握着茶杯，垂着头，目光失焦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说：“男人娶太聪明太厉害的女人，不一定是好事。你看小鹏，现在过的那叫什么日子？被媳妇压得，大气不敢喘，就仗着自己爹是个官，脾气大得很。我现在都不乐意见他们，前几天还说要拖家带口地回来看我呢，我没让他们回来。”

王喜弟说的前几天，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周婶把老小抱进房间，给她盖好被子之后重新回到客厅。

她坐到王喜弟对面，说：“小麦跟你那二儿媳妇不一样，她们不是一号人，你不能把他们摆到一块儿来说。小麦可是难得的好姑娘，你可捡了个大宝贝，就等着享福吧！”

王喜弟自嘲道：“今天享的福，明天就忘喽！”

大贵安顿好夏灯花，走下来时，看到场面已经平复，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去打扰她们聊天，直接拐进厨房，接着洗碗去了。

“要我帮忙吗？”周婶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问道。

大贵在想事情，没听到脚步声，所以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看向周婶，口吃不够利索地说：“哦，不用，快洗好了。”

“中午吃什么？我先把菜给收拾好吧。”周婶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大贵迟迟没有说话，周婶觉得奇怪，顺手推了他一下，推的时候没用什么力气，就轻轻地巴拉了一下，没想到大贵手上的碗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你想什么呢？”周婶拿起扫帚就把摔碎的碗给清理好了。

她开小卖部，独自一人养大儿子，这几十年几乎每天早上睁眼就开始干活。所以只要眼前有活儿，她二话不说，想都不想，直接上手就给干了。

有想的功夫，偷懒的功夫，甭管什么事儿，早就给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了。

拖延症或者选择困难症之类的毛病，在周婶身上都是不存在的。

她也是这么教育儿子的，不过儿子小森并没有遗传到她这一点，也没有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养成这种做事的习惯。

周森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无论大事小事，靠自己一个人断然拿不出主意来。凡事都要征询娘亲的意见，只有娘亲点头的事情，他才敢去做。而且，还要拖到最后一刻，不得不做的时候才去做。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孝顺，周婶想着只要给儿子找个有主见、品行好的姑娘给他当媳妇，以后她就不用操心了，不过这样的女孩儿她还没碰见。

周森天天陪着娘守小卖部，定期出去上个货跑个腿什么的。快奔三十了，也没结婚。

母子俩看样子并不着急，旁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周婶拉个小板凳坐下，开始择韭菜。

“大贵你是有什么心事儿吧？跟我唠叨唠叨，我给你出出主意！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用不用我帮你去探探底？”

周婶迅速地开始在脑海里回想，会是哪家的姑娘呢？

这事儿怕不好说合，毕竟大贵没有什么体面的工作，一直在夏家伺候王喜弟，岁数也不小了，除了老实、活干得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

“对了，这几年你是不是攒下点钱了？够不够在镇子上买个房子的？”周婶觉得甭管到了啥年月，甭管处在哪个时代，只要有钱，讨媳妇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啊？”大贵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婶，耳根子直发烫。

好在他肤色深，看不出脸红。

“看样子攒了不少钱嘛，跟我也保密。得了，这是私事儿，我也就不多问了。反正我也得跟我家儿留意着，回头碰到合适的就给你介绍介绍。大贵你也该成亲了，总不能一辈子在明苏家里呆着。天天看人家过得和和美美的，你就一点都不羡慕？你就不想自己安个家过个小日子？”周婶双手搭在膝盖上，很快就把韭菜择好了。择完韭菜，往旁边一放，就开始削红薯、削土豆，扒葱皮、剥蒜，动作麻利得让人眼花缭乱。

大贵把洗好的盘子和碗放进柜子里，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他笔直地站在周婶面前，郑重其事地说：“我现在的存款有三万六左右，这些年夫人给我的工钱，我基本上都没花。在夏家，吃住不需要花钱，生病了也是明苏给我熬的药，没有花钱去看医生。这几年小麦的事业支起来了，人手不够的时候，她会叫我过去帮忙。完事之后，她会给我包红包，数额不小，我都攒下来了。”

大贵重新心算了一边，确定地说：“恩，这些七七八八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六，应该够在镇子上买个八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了。彩礼，加上办仪式请客，应该还需要一些钱，我爹娘给我留了一些老物件，我去问过价钱，能买个两万左右，应该足够了。”

大贵快速地瞥了周婶一眼，见周婶正在看他，便立马挪开了视线。

“那个……”大贵顿了顿，开口说道：“我家里没什么人了，夫人就是我这边最亲的长辈了。我身体健康，没什么毛病。家里也没有遗传病史，我爹娘都是意外死亡的，不是病死的。”

“我——没跟女人亲近过，也没跟女孩子交往过，感情上是一张白纸。我没上过几天学，但认得一些基本的字，会打算盘。还有……还有……没什么了，就这些了。”

大贵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说完之后，大脑直接缺氧了。他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周婶手上的活儿早就停下来了，她听得是目瞪口呆，对大贵这番突如其来的陈词感到万分意外。

大贵说完之后，她毫不掩饰地直接笑出来了，“行啊，大贵，原来你还挺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