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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自在入梦来

作者:云间鹊 | 分类:古言 | 字数:43.7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命如草芥

书名:飞花自在入梦来 作者:云间鹊 字数:2261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2:12

很久以前,在他还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的时候,曾想过要来盛京看看。

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是贡生,年轻时去过盛京考试,课堂上每每提起,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

冯源看不上他自视甚高的架势,心里头暗暗鄙视着,却从来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后来因为家里收成不好,他爹没办法,只好把他也叫回去种地。

家里有多困难,冯源心里清楚,就连这上学的机会,还是他苦苦哀求得来的,原也没想着能一直念下去。

他不像同村的孙显文,脑子灵光,生来就是念书的料。别人看一遍就能完整背诵的东西,他要再多上两遍才行。

日子久了,即便存心要着那口气,仍旧比不了旁人天赋异禀,后来也就懒得比较。

其实习惯种地后,和在学堂念书也没多少区别。

两者都要用心,只不过前者更劳累筋骨,后者更损耗心志,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冯源少有空闲时候,蹲在田垄边往嘴里扒拉饭的功夫,就会望着成片的绿苗苗发呆。

他觉得自己也没比别人差哪,年年赋税上交粮款,算是为江山社稷做过贡献。即便做不到名留青史,可这锦绣繁华的背后,也有自己一份力在。

还记得先生说,四月柳絮招摇、杏花红粉,满城春红落眼处,尽显上京盛世气韵。虽身在幽州故郡,更似梦入玉宇琼州。

各种溢美之词,早在时间的流逝中如石子坠入湖中,化为涟漪徐徐消散,近来才在梦里找回影子。

就是可惜了,他逃命似地跑来盛京,只看见了被大雪覆盖的平静安和。而在那下面,有白骨累累,有冤魂嘶哑地叫喊,反复说着一句人命如草芥。

他身体里的血突然就冷了。

曾经引以为豪的用心付出,比不得人家上有高楼可揽明月,一群人远在千万里之外面朝黄土背朝天,求得不过是个此生团圆,偏生连这点都不被成全。

那日他下了狠心,用着乞讨的钱,买了一把剔骨刀揣在怀里。

他不再想着要一句公平,挨家挨户屈指可数的赈灾银,落在京城大户眼里,连顿喝花酒的钱都不够格。

在一个下着雪的夜晚,他揪紧身上的破衣烂衫,抬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浓稠夜色,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他替孙显文那小子不值,真的不值啊!

辛辛苦苦读书多年,连个老婆都没讨上。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也只是低头羞涩笑着,眼神诚挚而坚定,说要考中进士入朝做官。

朝政上的事冯源不懂,但是听他的口气,必定是个很长脸的去处,对于他这种脑子灵光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孙显文一心读书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在冯源为了他的大志向而连声感叹时,他目光所及之处,是脚下厚重结实的黄土。

这个生养他的地方,贫苦且饱受水患折磨,需要有人站出来仗义执言。没有人比他更懂栗县,也没有比他更爱这片土地。

胸怀理想的读书郎,不求权倾朝野,只愿为家乡父老奉献一份力量,他拼命用功读书,却在水患这年被迫停下了脚步。

出事后,朝廷照常拨下了赈灾粮款,在那样的天灾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孙显文是读书人,身上除了治国安邦的一腔热血,更有着远胜常人的细腻心思,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事情的起因,是同村一户人家的姑娘嫁去了泾县。当娘的不放心,怕大水淹了自家孩子,在安顿好家里这边后,孤身一人连夜赶了过去。

庆幸的是,她家里人平安躲过一劫,同时也带回了那边的消息。

孙显文在听说这事后,联系了栗县周边这几个村子,趁县令还未有所动作,私底下统计了此次银款发放一事,不过粗略一查,就发现了不少漏洞。

贪昧赈灾银两不论在何时,都是要人命的大事,孙显文气不过县令庸碌无为,直接带着证据往州府上告,一心想要讨个说法。

这一去就快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险些把命搭在了那里。孙家大娘心疼儿子遭罪,又舍不得骂,只好抹着眼泪去找大夫看病。

孙显文就是在那时候找的冯源,特意嘱咐他,等天黑之后再来。

冯源在到了他家后,还没等开口教训这人,就被孙显文颓丧消瘦的模样震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发小从被窝里递出一沓纸给自己,眼底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冯源,带着它去上京告御状,你不是一直想去京城看看么,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冯源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孙显文的目光太过诚恳,几乎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而自己,已经是他仅剩的希望,冯源没办法说出拒绝。

就这样,在上面还没引起戒心的时候,他带着孙显文事先备份好的的证据,一路向北进发。

然后在某一天,到了青州地界正准备歇脚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人在搜寻自己的踪迹。

到了这时候,无论他有多担心家里人的安全,都没办法回头了。一旦他掉头往回走,指不定下场更惨。

那些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或许只是因为他失去了踪迹,才想要把他挖出来以防万一。

他唯一的退路,就是北上去盛京,去做成孙显文想让他做的事情。

谁知道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来,硬哽在喉咙口的气到底是灰飞烟灭了,绝望如乌云盖顶,他更为孙显文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值。

这个王朝当不起他的呕心沥血,更当不起自己以命相搏,既然注定要腐朽堕落,还不如在大厦倾塌之前,由自己顺手了结一个官场败类。

冯源一夜未眠,赶在天亮前小心藏好了身子,像一匹饥渴难耐的野兽,焦灼等待着送上门的猎物。

在快要冻僵的时候,一个穿着银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出现他面前。跟在男人身旁的随从正小声说着什么,他听不太清楚,却也断断续续听到了“王爷”的字眼。

看来是条大鱼,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谁让你投生在了帝王家。

手腕被人钳住的时候,冯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到那人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时,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原是自己鲁莽了。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行刺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