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其实很想念赫连瑛，所以关于她的事，他全都知道。

一开始他并不是这样，因为他有太多的事要忙，光实地勘察水情地况，就耗费了他一半的心力。

他没工夫休息，等到了晚上，还要在书房里整合信息，绘制水利图。他几乎是把整个人都熬进工程里，未及一月，就已经瘦到双颊凹陷，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随侍长空每日都在劝他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林县令为了分担他的压力，也跟着一起熬。有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在这场和时间的比赛中，胜利选择了他。

后来，他睡了一天一夜，醒的时候，仿佛人还在梦里。

他还记得自己给赫连瑛编了个粗制滥造的辫子，发梢上用青色绸带系着蝴蝶结，赫连瑛对着镜子看了好久，才捧着脸笑嘻嘻地说“有点丑”。

其实他觉得很好看，自家娘子天生丽质，就是头上插根稻草，在他眼里都是仙女下凡。

但他忘了自己回她什么了，忘得一干二净。

这让他有些失望，因为梦里一切都是假的。

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开始露出马脚，头脑一热，他穿上衣服就想离开县衙，却在开门时，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浇个清醒。

他今天还要给老河工看图纸，他不能走。

一直守在门外的长空见主子目光呆滞，心里也是不好受。

自从先帝驾崩后，主子直接从云端跌进泥地。从前再怎么艰，好歹还维持着皇家体面，可现在，眼前胡子拉碴、形销骨立的男人，哪还能看出一点王爷的影子。

“王爷，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吧。”

敷衍地点了点头，高雍懒得说话，直接转身回屋子里坐好。长空哪敢怠慢，当即小跑着把灶台上煨着的青菜肉粥端了过来。

除此之外，他还拿了两碟小菜，摆桌的时候，特意将其中一个粗瓷碗放在高雍面前，示意他先用。

“赵大娘今早送来的糖水鸡蛋，她说穷人家也没什么拿出手的，这是补身体的好东西，特意让我拿给王爷。”

说起鸡蛋，高雍便想起上次赫连瑛过来的时候，也是赵大娘给了她两枚鸡蛋，一时间竟有些睹物思人。

“府中可还安好？”

被高雍突然冒出的话语打断了思路，长空张着嘴支吾了片刻，福至心灵，连忙把有关王妃的消息全都交代了清楚。

“王妃一切都好，温华郡主很喜欢和她来往，还主动邀请王妃一起去大报恩寺还愿。明月还说，王妃近来喜欢看书，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王府里。”

“她在看什么？”

“这个，明月没说，奴才不知。不过，寒星应该是知道的，听说王妃每天都给她讲故事听。”

“以后多关注王妃的日常，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高雍抬脚走得潇洒，留下长空对着他的背影呆愣了好久，直到走得远了，才敢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一个人？他没听错吧。

且不说王府里有宋姑姑坐镇，寒星也是身手了得，光留守在王府内外的暗卫就有七个，王爷竟然还嫌不稳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主子在乎别人，想起走之前和寒星打的赌，长空开始为自己眼神不好而愤怒。

等回去了，他又得给死丫头买一冬天的烤猪蹄，真是亏死了。

不忙的时候，高雍发现藏在心里的想念越发蠢蠢欲动，他开始一遍遍翻阅赫连瑛寄来的书信，然后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

若是从前，他大概不会对平和安稳的生活心动，可当他真正开始贴近生活后，方才领悟平凡背后的幸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家的路上有人在等待，一餐一饭的温暖是由彼此互相给予。

他们会吵闹，有时还要拉上自己评理，虽然最后全被他甩到了林县令手里，却觉得见证的每一幕，都无比真实动人。

曾经，赫连瑛也是主动跟他吵过的。

虽然他当时没有回应，但她或许也是期待过自己的回答，可惜他谨守着礼仪规矩，拿着包容理解的幌子全部忽视掉了。

就像她之前说的，他确实太过自我，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她的心声。

赫连瑛本就和大家闺秀不一样，她生来自由自在，从未被规矩约束过。她以诚相待，想从自己这里讨得一颗真心，也没有错。

错的是他自己。

政事也好，感情也好，从来都不需要选出个孰轻孰重。他和太子不一样，不用在江山和感情之间陷入两难，他可以爱人，也可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只要他开口，就像当初赫连瑛问自己“要不要娶她”那样，直截了当地说清楚他想要什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所以在陆谨说起赫连瑛时，他并没有借着势头继续问下去。他知道她去了平昌侯府，也知道她在金英花会上大放异彩。

他开始主动去了解她，然后知道她每天都要临摹一首李太白的诗，《史记》跳着看到了河渠书，就再也没换过内容。

他想，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自己是该早些回去看她的。

明明应该是他在身边保驾护航，也应该是他亲口交代江婉的事情。

关于自己，他还有好多可以说，再不能一味地让她从别人嘴里了解自己。

赵大娘和他说过，他的夫人是个好姑娘，让他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

他方才知道，赵大娘之所以在自己的事上这么上心，是因为临走前，赫连瑛拜托她帮忙照看着。

她了解他忙起来完全顾不上身体，也知道他说一不二，旁人一概劝说不动。

与其跟自己对着犟，还不如想办法让身边人多费些心思，其中用心良苦，实在令他动容。

曾经也是有人如此用心待他，只可惜那温柔太过短暂，到最后能被留住的，唯有回忆。

不过回忆虽然美好，他却不可能一辈子活在梦里。庸庸碌碌实非大丈夫所为，他不愿屈从太后威压，做个混吃等死的闲人。

他心中有抱负，想要证明先帝的眼光从未错过，无论是做王爷还是做皇帝，他都会是最优秀的那个。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不是那天，一个姑娘自作主张来见他，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朝着这条路走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心有所爱，开始让他变得温柔，也促使他变得更强。

改变，从来都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