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瑛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金乌西坠，太阳将最后的炽热光亮挥手洒下大地，便翻了个身子跑去山的那边睡下了。

窗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关好，她整理好衣衫，打算推开窗子透透气。结果一眼瞧出去，正好看见几个丫头站在院里，低头老实听着高雍训话。

赫连瑛耳力极好，虽然高雍刻意压低了嗓音，可还是被她在凝神后听了个清楚。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对自己多加照顾，衣食用度上不得怠慢，一切以自己为重等等，如同哄孩子样的繁琐要求。赫连瑛只听了开头几句，就直接别开目光选择性忽略了。

院子里的秋海棠开得正艳，粉红色的一丛，开在墙根底下。在它左右两旁还种着几棵腊梅，风一吹过，就开始簌簌地往下掉叶子，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也只有枝丫了。

等到天地都被大雪覆盖，在一片银白之中，会有比鲜血还红的花朵绽放，光是在脑海里想象，就有种极为震撼人心的美。

“怎么不继续说教她们了。”

转眸看向朝这边走来的高雍，赫连瑛以指做梳将长发分成三股，斜着身靠在窗棂上仔细编起头发。缚在腕上的浅粉绸带，随着手上动作起伏舞动，然后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被高雍帮忙解开。

“这个点该传晚膳了，你饿不饿？”

“吃饭就吃饭，问我做什么，我不饿你就不吃了？”

斜睨了眼这人，赫连瑛将缠了一半绸带的发尾递给高雍，“要不要试试看，打个结而已，应该难不倒我们英明神武的清王殿下。”

高雍闻声从她手里接过头发，拧眉看了半刻，才迟疑着动手打了个还算看得过眼的结扣。之后又端详了好一会儿，大有她一不满意，就立刻拆开重来的架势。

“别紧张，我又不能吃了你。”

曲指轻弹了下他手背，赫连瑛抚着结扣尾端散开的绸带，意外的看着像只敛翅休憩的小鸟，“很好看，我特别喜欢，以后也可以帮我绑头发么。”

夫人主动缓和僵局，哪有拒绝的道理！高雍爽快应下，甚至已经在心里打算着要向明月学习结扣的方法。

他做事一贯主张尽善尽美，何况是自家夫人头发上的一根小小绸带，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赫连瑛虽不了解他心中想法，不过对于他的主动配合还是很开心的。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尽管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却能读懂他在政事上的苦心谋划。

就像她属于草原一样，朝堂也是高雍的舞台，是他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她可以一辈子学不会其中道理，独独不能轻易否定他的坚持。

只是赫连瑛不知道，在她每一步突发奇想的试探里，都有把高雍逐渐从虚伪的壳子里剥离出来。

她在教他接近平凡的真实，学会怎样放开自己去做一个真正的人，也是在这一步步里，渐渐感知他的心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早先得了指令的明月三人，就已经在正堂摆好饭菜等着主子。眼下隔着帘子瞧见二人身影，当即弯身行礼准备退下了。

赫连瑛不喜欢吃饭时有人在旁边看着，这是大婚当日，明月她们就知道的。王爷本身也是喜静的性子，平日里用膳时，也只会留一个人在旁边及时收拾碗筷。

如今王妃进了府邸，连带着她们这些丫鬟也跟着清闲了不少，三个丫头开心还来不及呢！毕竟能摊上不找事的主子，可是为人奴婢者最大的福气了。

只是今天，赫连瑛少见的开口喊住明月，又特意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高雍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直接省了偷听的心思，专心致志地咀嚼着饭菜。

反正，该他知道的时候总会弄个明白，就算现在不清楚，只要他愿意，整个王府里就不会藏着秘密。

饭后，赫连瑛主动邀他一起散步消食，有着明日的离别在前，高雍对于她的请求更是没法拒绝。

此去安州所耗时日良多，整理卷宗也不是非今日不可。如何处理水患，重在之后的实地考察，治水与治军一样，不可纸上谈兵。他早先有了谋划，就更不愿出言打破此时的安谧。

王府里的布置，是早年先帝请名家设计建造的，高雍也有参与其中。如今十几年看过来，哪处种了几棵花草，他都能详细将之道来。此时大好的机会送到眼前，他自然不会错过。

赫连瑛听他解说得认真，心中对自己贸然搭秋千的事也就更加忐忑。此时听这一草一木的设计皆有用心考量，更是后悔起自己脑袋一热，非要在园子里搭那劳什子秋千。

“搭个秋千也不错，以前王府里没有女眷，就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如今有了你，以后也会有我们的孩子，能有个消遣心情的玩物，挺好。”

高雍说的时候一本正经，完全没注意到赫连瑛在听到孩子时，骤然晕红的脸颊。

别说是孩子了，他们两个现在还无事发生，一想到这点，她的脑子就越发转不动了。只好草草应付几声，就低头直勾勾盯着绣鞋上的花样，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题给绕过去。

“玉儿，之前惹你伤心是我不对，可我是真心想和做夫妻的，请你相信我。”

高雍的诚恳道歉就在耳边，她不用抬头看，都知道那双眼睛里是怎样的深情款款。果然，她一不出声，事情就朝着尴尬的路子越走越远。

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赫连瑛将羞涩什么的直接抛在脑后，主动踮脚与他唇齿相依，“我一个人可生不出孩子，想得这么好，不付出行动可怎么行？”

回敬她的，是他小心翼翼的亲吻和温暖宽阔的怀抱。赫连瑛缓缓阖上眼帘，还不忘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他之前的主动调戏，都是装出来给自己看的。

说好的散步，在他们各自主动剖白后，很默契地被两人无视了。一路相携回到屋内，赫连瑛拿起事先托明月准备好的果酒，将之倒进杯里递给高雍。

“一做送行酒，愿你此去安州事事顺利。二做合卺酒，我欠你场洞房花烛，就在今日还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话落，赫连瑛潇洒饮尽杯中酒液，一双眸子里有烛火盈盈，看着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清亮。高雍因她举止豪迈笑弯了眼睛，单手握拳轻咳了一声，这才稳住语气里按耐不住的喜悦，手把手教她同自己换了酒杯。

“要这样做才行，夫妻交杯如同交心，饮下此酒，方叫合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