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落在地上，赫连瑛借着月光打量起玉华宫内的景致。下意识地，她转头寻找起之前看到的那棵月桂树，却发现它并不在这里。

“月露台建在主殿那边，跟我来。”

依言跟上高雍的脚步，赫连瑛主动伸手与他交握在一起，寂静的庭院里有风裹挟着落叶走过，闭上眼，还能闻到桂花香甜的气息。月亮适时从云朵背后露出脸庞，银色纱光细细密密地从天空坠落，将院中尘封多年的事物一一唤醒。

“你为什么知道我想要看月桂树？”

打眼看见花墙后的树影，赫连瑛顾不上听他的答复，忙上前几步穿过雕花拱门。一汪小池卧在主殿一扇窗户下，揉碎了的月光随着波纹荡漾，里面竟然还有几束残荷耷拉着脑袋，好一副寿命将尽地可怜模样。

“我之前听你说起过。”

赫连瑛疑惑地看向高雍，她一向记性很好，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都是心里有数的。她肯定自己没和高雍说起这事，自从二人相识，她每次找他都是有事相商，这种家长里短的，她还真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用费劲想了！你刚到大齐那日，御花园赏景，我偶然在后面听到你和太子说的。”

上前捏了捏软乎乎的小脸，可惜肉太少，和宁安的手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高雍暗自在心里打算着以后要把赫连瑛养胖一点，左右王府还有宋姑姑操持，不用她下心思打理，说不定还真能长出些肉来。

“真是小气，看到了都不和我打声招呼，刚才就应该把你从墙上推下去，摔死才好呢！”

高雍听后呆滞了片刻，才把目光落在碎碎念着的赫连瑛。颊生粉晕、面若桃花，干干净净的脸上未见脂粉颜色，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感受到自己看过来的眼神时，顿时凶巴巴地瞪了回来，大概是气得狠了，连眉毛都跟着一起使劲。

他本就是对美丑不太在意的性子，如今细细看来，终于明白傅樾为何说自己运气好了。赫连瑛确实生得特别漂亮，甚至因为一半外族血统的缘故，五官也较齐人更为深邃。他还记得那日太阳底下，一眼望不到底的墨蓝色眼睛，就像父皇口中的大海一般漂亮。

也许，等到彻底空闲下来，他可以领她去雍州看一次大海。那是他的封地，还是他名字的由来，关于自己的那些事，他可以一件件完完整整地告诉赫连瑛。

这样的念头一经产生，就在高雍脑子里扎了根。让他忘却了自己是否应该生气，或是该给赫连瑛一个回答，他只是呆愣楞地看着她，然后在她回望向自己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玉儿，我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带你去看山川湖海，就我们两个。”

赫连瑛倏然大睁起眼睛，双手颤抖着缓缓收拢在他腰际，莫名地，她有点想哭。虽然不知道高雍因何动了这样的心思，但这确实是她最想要的，和荣华富贵全然无关的生活。

“好啊，就我们两个！”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活泼又快乐，其实她还想告诉高雍，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他的用心良苦，自己全部都能看见，也会认真放在心上收藏好。

“玉儿，你知道么？有时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带回去。”

垂眸轻吻她额头，高雍将脸埋在赫连瑛的肩窝处轻轻叹息了一声，才放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主殿上的门并没有落锁，高雍轻轻一推就打开了。没有门的阻挡，月光也是趁势溜了进来，赫连瑛跟在他身后，看他从袖里掏出个火折子，轻车熟路地找到灯盏将之点燃。

“你经常来这里，不怕被皇上发现么？”

“我只在夜里来。”

话落，高雍就着手边烛火对桌案上的画像焚了一炷香，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母妃曾说，不必寿辰忌日惦念。倘若我心中有苦，便来这里坐一坐，她会听见的。”

“以后有我在，你可以同我说。”

学着高雍那样燃了炷香，赫连瑛也一并拜了三下，才抬眸看向画上的女子。不是想象中的金雀花钿玉步摇，身着翠色衣衫的女子眼帘低垂，头上青丝仅用一尾白玉簪子挽成螺髻，笑容恬静温和，乍一眼看去像是悲天悯人的菩萨。

若非高雍在身边，她是如何都想象不出这样温婉雅致的女子，会是前朝备受圣宠的皇贵妃。何况有太后和皇后之先例，宜皇贵妃这般出尘模样，实是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能够被帝王青眼相加的女人，本身就已经足够独特了。

“母亲，我是阿雍未过门的妻子，来自罗滇部族的赫连瑛。请您放心，以后有我陪在他身边，不会再让他难过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安静听她说完这些，高雍低头与赫连瑛相视一笑，继而将目光再次转向画卷。虽然有些决定作出时很艰难，但只要迈出那一步，也就不存在什么迷惘了。

“娘，儿子以后就不来扰您清净了！我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让您担心了。”

这是赫连瑛第一次听见高雍发自肺腑的独白，她知道他有多不容易，出生在皇家，很多事并不是他一人就能做决定的。旁人不愿意相信他，可她知道，高雍不会说谎。他若是想要什么，一定会光明正大地拿到手里。

从今往后，她也许是唯一值得他去信任的，只要想到这一点，赫连瑛恨不能把自己拥有的，全部交付于他。

“以后，夫君可以讲讲母亲的事么，我很想听。”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毫无保留。不过，现在应该回去休息了，明个儿还要去见祥嫔，对吧。”

赫连瑛点头应下，在烛火熄灭之前，她又一次将目光放在了画像上。只见泛黄的宣纸上有一竖行小字，笔锋苍劲豪迈，写着“夫常荆留妻笔”，显然是出自先帝手笔。

她一直以为，所谓的高氏一族出情种，不过是夸大其词。高高在上的皇帝，就算是喜欢，又能有多深刻呢？如今看了明宗皇帝，方知自己浅薄。

宜皇贵妃能与帝王合葬昭陵足以感动世人，可真正让赫连瑛感动的，是画像上的夫妻相称。

只有真的在乎，才会在细枝末节上费尽心思，这座辉煌瑰丽的宫殿始于爱情，而宜皇贵妃拥有着世间最珍贵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