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商魁
作者:酒时衣 | 分类:历史 | 字数:1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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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只怕珠光为人欺
说起来老斋和季牧相处的时间只有半年多,但老斋留给季牧的东西却是他半生都未消化得了。有些很浅显,比如那时他就断定了陶聚源的生路与死路,包括他为季牧讲的那些商界原理;有些却很深奥,那些留给季牧的书充斥着九州商界的各种秘闻,金石也好、盐铁也罢,不知他从哪得来,季牧从未再见过与之类似的书籍。
峡谷的尽头,是稀稀寥寥的水帘,老斋坐在一块大石上,就在那大石之下抽出来一把烟枪,把季牧的七香叶揉了一揉点了起来。
“这是七香叶不假,可惜再抽不出当年的味道,我那时抽七香叶,就像壮儿见了大姑娘,嗓子烈心也烈,这会再抽就像大姑娘入了宅,烈不烈都得想方设法。”
季牧不禁一笑,“烟叶的味我不晓得,不过您这言谈和当年一模一样。”
老斋也是一笑,“想那会,我抽半宿烟、你想一夜家,凑合凑合最后也走了过来。季牧,你这心里一定是万千之问不得解吧。”
季牧只是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老斋之神秘,已然超过自己所想的任何人。
“早些年间我只是个量布的人,素来优哉游哉,远天下事近我所思。作为太学掌事,这几十年来如果说做了什么,可能就是给你评了一个甲一。”老斋徐徐道,“人呐一个是一个的轨迹,从来不该用自己所行去否定什么,自也不能去忖度他人轨迹之过错。”
季牧还是不停点头,让老斋不由又笑了起来,“你这些年路子广、业子兴,纵有苦难不碍全局,如果天生就是凤凰,谁也不想浴火。”
这话说的让季牧喉咙一动,“前辈的话,还是前辈的话。”
老斋咳了又咳,回过之后抓着烟枪的手已然有些颤抖,“我也算了解太学之人,其有强人也有能手,近些年来这商界之变我亦了然。季牧,每个人都在变,每个场景都不是昨日,你若内心把一事抓在过往不放,有时就是一种错失。”
“您的意思是?”
“酹月案之前,你一定怀疑那朝堂之上有一双不可见的手在撑持摆弄着商界万千。但你发现没有,酹月案之后一切都消匿了,商界变得比从前更自如,人们提心吊胆的东西并未出现。”
季牧一凝眉,老斋的话精准得就像给铆配好的钉,他不用猜测也不用狐疑,轻轻款款便是一语中的。
“人在隐形之下,总想看见自己的影子,其实你更该想的是当那阴影消失之后,自己还是不是自己。”老斋忽然抬目,一双老眼像不波的古井看着季牧,“酹月案不是生意事,相比之下乱荡了商界远不及捭阖了朝堂,但那里究竟谁是赢家,岂是我等所能估量。”
季牧双目渐渐炯了起来,内心之变无以形容,若说深没有比这更深,老斋就像一个站在山巅的老者,一字一语都是那般透彻,“前辈所言醍醐灌顶,若非今日一叙,季牧还在泥淖中。”
老斋笑道:“只是想让你做回一个生意人,万千思量放在生意上,至于那生意之外,我给你讲点故事你就明白了。”
“前辈请说。”
“我们古氏一脉,生于娥皇山、长于娥皇山,而此地在千年前又与开国大帝的社稷有了瓜葛,随即将这娥字放大成了娥皇,古氏一族就成了守护之族,但本质上这里只是一处田园之乡。问题是古氏族人不作此量,各个都觉是娥皇之后,背着这个名号远走他乡,以为天下至为深沉奥妙之事都在掌握,掩着身份不与常人说,生怕掉了身价。”
“拿我来说,盛年之时走出娥皇山,也觉得自己是可遇皇恩之才,太学各院都是流俗之辈,一个太学掌事不足道哉,后来发现我还是收敛的一个。实际上娥皇之名自初始就是一个谎言,天下精明者多人都知,惟独古家人不能自拔。”
这话说得过于尖锐,季牧一个外人更加不知如何应对,“但您是通商懂商的大行家,便不是顶着名号。”
老斋笑了笑,“当年九云城遇见你,不由让我觉得你我乃是两个极端,我以虚无慕大名、你拥所有却无名。”
“季牧,你看这座娥皇山,它恰恰就是宇国的心脏位置。但它一直都是愿意想人们就想起,不愿意想谁也勾之不起。归根到底,什么最重要,基业最重要!可叹的是,年年出走事事无终,一个个都做了谋者大略,回头再看依旧一无所有。名这个东西,真是累人啊!”
季牧暗暗点头,老斋所说的名,或许就是自己所感知到的影响,南边有古通哲,这个游离六湖商会却又时时帮衬六湖商会的人,大都有那个一手在握整饬商界的人。
可是酹月案,归根到底还是酹月案,那个整饬商界的人真的想到了牵扯此事吗?如果没有,那岂不是说有关商界的万千谋划即便再深再远,最后还是做了官场的刀?
“可是前辈,娥云疏影又当何解?这难道不是业?”
老斋苦笑摇头,“娥云疏影也是为名而生,从前古家三兄弟谁也不觉得娥云疏影会有闪失,以为不管到何时它都是古氏的利器。却是忘了,数百年来娥云疏影点缀了天下好物,但却无有一件属于娥皇山。”
季牧沉了一沉,这时终于明白了古通哲与老斋为何是那样的场面。
“所以老二又回来了,他还想要这道金字招牌,给别人做了嫁衣便以为能让娥皇山金光万丈,就好像那金光中真有娥皇山几分辉芒一样。我不会允,他若是有本事就把这四档合一,若是没有本事就不要再打肿脸充胖子。”
“这四档,晚辈必竭力以求。”
老斋点点头,“不怕手中皆敝屣,只怕珠光为人欺。此举背后皆有目的,你也并非纯粹之人,古家人只看名,要做就把它捧到九霄,要不做就趁早卖掉,老二急着接手呢!”
家有金额涂它彩、回头一望尽狼藉,季牧站起躬身,“娥云疏影,此四字必将是不二招牌!季牧若得,既扬自我之名,也必想方设法谋定娥皇山之基业!”
老斋看着季牧,这还真是生意人的话,先道扬自我再说何以伴。心说这小子当真不可同语了,你和一个即将故去的老人说这基业种种,还有意义吗?这老朽会在乎吗?
但老斋真的不在乎吗?
因为这件事,只有他在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