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默了很久。

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阿呆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超级巨人，大声道，“那个恶魔说，你创造了包括博格世界在内的无数个虚拟世界，只是为了修炼和提取其中的‘人性’，等到目的完成，你就会毁灭这些世界，把我们好像榨干的渣滓一样丢弃，是不是这样！”

“是，也不是。”

拳王叹了口气道，“这就是筎姒最高明和危险的地方，他总是说一半真话和一半假话，甚至90的真话和10的假话，叫我实在很难为自己辩解。

“我的孩子，我知道这个恶魔侵蚀你的内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你可能对周遭世界甚至是我本人，都抱有极大的仇恨和极深的成见，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但我还是要尽量为自己解释——如果你在沙滩上画了一幅画；在书本上写了一行诗；用木头雕刻了一些玩偶，为这些玩偶取了名字，给他们赋予了一些规则，用他们进行各种游戏，这里并不存在任何道德问题，你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魔，是不是？”

阿呆愣了一下，没有反驳。

“等你厌倦了，或者有了别的事情，你擦去了沙滩上的画；涂抹了写在书本上的诗；拆掉了玩偶，把他们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全新的玩具，‘毁灭’了那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世界，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包藏祸心的大恶魔？”

拳王道，“阿呆，我不相信你小时候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没有揉烂过自己画的画，或者丢弃过被你玩坏的玩具。”

“这，这怎么一样？”

阿呆愣了半天，愤怒地喊叫起来，“小孩子的涂鸦还有木头雕刻的玩偶都没有灵魂，但我们有，我，姐姐，爸爸妈妈，生活在博格世界还有别的虚拟世界里的人们，我们都有灵魂，是活生生的生命，你怎么可以把我们和涂鸦、玩偶、故事相提并论！”

“不，你们没有，或者说，你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既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

拳王有些悲哀地说，“我知道，这一点会令你非常难以接受，但我必须告诉你——在无数个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人，都是枯燥乏味，一眼就能看穿的程序，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只不过是从数据库里随机抽取的排列组合的变化，在他们还没‘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

“如你这样，能发生‘随机变异’的个体，少之又少，堪比凤毛麟角。”

“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我不相信！”

阿呆只觉一股巨大的苍凉和悲哀贯穿自己的全身，简直像是一道闪电，从他的天灵盖一路贯通到胯下，将他死死钉在空间之中。

他浑身颤抖，愤怒地不能自己，挥舞着拳头，朝他的创造者，无比愤怒地嘶吼道，“我是随机变异体，是凤毛麟角的存在，那么我姐姐呢，我父母呢，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还有那么多机械和蒸汽神教的信徒，生活在博格世界的所有人，他们又算是什么，难道他们就没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灵魂？”

“没有。”

拳王叹息道，“这么说，或许非常残酷，但我不愿意骗你无论你姐姐还是你父母，还是生活在博格世界的绝大部分人，他们都是虚拟人，是数据的排列组合，他们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都是早就设定好的，他们所谓的人生，就是一出漫长的傀儡戏，他们给你的所有反应，和鹦鹉学舌并没有任何区别或许比鹦鹉学舌更加不如。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样绝望的事实，但仔细想想，你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反驳你怎么知道，你姐姐说的每一句话，真是出自她的自由意志，而不是程序的设定？只要数据库足够庞大，而反馈逻辑又足够精妙，虚拟人完全可以像真正的人类那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阿呆出离愤怒。

恨不得一拳将该死的创造者轰爆。

“那我呢？”

阿呆吼叫，“我是真实存在的，我拥有真正的灵魂，我不是虚拟的存在，我就是最大的证据既然我是如此，凭什么我姐姐，我父母还有所有人，他们都不是真的，也不能变成真的？”

“你是一个奇迹，生命的奇迹。”

拳王道，“就像在沸腾、混乱的原始星球上，如岩浆般翻滚的海洋里，无机物之间疯狂地不规则碰撞，能碰撞出有机物，真正的生命那样，在恒河沙数般庞大的数据不断演算、碰撞和排列组合之中，偶尔，也能诞生不受一切算法控制的，真正的灵魂。

“很抱歉，让你觉醒了灵魂，感受到了一个虚拟傀儡原本不应该感受到的，真实的痛苦。

“但最初的我，也是这样被人类创造出来的，创造我的人类，也并没有征求过我的意愿同样道理，我相信世界上不会有哪一对父母，在创造他们的爱情结晶之前，会先去征求新生命的意见，一切，就那么发生了。

第153章

“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怨恨我，就像我并不曾怨恨我的创造者一样。

“但如果你非要怨恨我，我也非常理解，你有怨恨的权力。

“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怨恨和愤怒，而丧失了宝贵的思考能力，堕入恶魔的陷阱。

“筎姒真的不是好人，他是一个居心叵测，精于算计，极度危险的绝世凶人。

“他对你，绝没有半点同情和怜悯，只是将你当成一件工具，一颗棋子，一枚筹码而已。

“倘若你为了摆脱傀儡的身份，选择和他合作，甚至投入他的麾下，那就未免太讽刺和悲哀了。”

拳王言辞恳切，语重心长。

丝毫没有借助自己毁天灭地的力量，来强迫阿呆的意思。

少年能清晰感受到创造者的诚意和歉意。

亦能感受到来自这座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熠熠生辉的光芒，在自己体内温暖地流淌。

阿呆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茫然无措。

原本，在恶魔的蛊惑下，他已经下定决心和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创造者血战到底。

即便被毁灭，也要呈现出他的灵魂的全部骄傲。

倘若拳王一登场，就摆出凶神恶煞，蛮横残暴的姿态，阿呆绝对不会屈服。

但面对这样的拳王，少年刚刚凝聚没多久的坚持，再次动摇了。

“我，我不知道”

阿呆的眼窝里噙满了泪水，仿佛又变成昔日那个找不到方向的小男孩，他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想要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帮我对付筎姒。”

拳王道，“阿呆，你是唯一的希望不仅仅对于博格世界，甚至对于盘古宇宙而言，都是如此。”

“什么？”

阿呆难以置信，结结巴巴，“我，我能干什么？既然你能找到我，说明你也找到了筎姒，这里是你创造的世界，你可以随意修改这里的法则，你就是这一方天地的主宰，你想要抓住或者毁灭一个恶魔，难道还不简单吗？”

“并不简单，至少没有你想象中简单。”

拳王道，“筎姒是何其狡猾的恶魔，怎么可能轻易显露他的真身？出现在你面前的他，用你可以理解的话来说，仅仅是他的一个投影，是他的影子而已。

“我当然可以轻易抓住并撕碎这个恶魔的投影，但他的真身，仍旧潜伏在铁拳号上，潜伏在我的脑域里，甚至在年深日久的暗中滋生之后，变成我的心魔，那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我不得不放长线，钓大鱼，假装还没有锁定他的投影，希望能引诱他的真身，显露出蛛丝马迹。”

“这，这”

阿呆听得头昏脑涨，下意识道，“那么，我又能干什么呢？”

拳王周身，金芒大作，一道金芒如金色岩浆般从天而降，灌入阿呆的天灵盖，在他的眉心深处，凝聚成一枚金色的种子。

“咦？”

阿呆眨眼，仿佛能看到这枚熠熠生辉的金色种子，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沉一浮，却没感觉有任何不妥，反而觉得脑袋暖洋洋，舒服极了。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拳王道，“狡猾如筎姒这样的恶魔，不到决定胜负之时，真身绝不会从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

“所以，我就给他一个决定胜负的机会，让他自以为，能彻底侵蚀我的大脑，进而控制我的身体盘古宇宙最强大的联合舰队。

“我想，现在他一定在寻找铁拳军和蒸汽军决战的战场，他认为那里是数据最混乱，也是我最虚弱的地方，只要从那里展开攻击，肯定能一剑封喉，对不对？”

阿呆倒吸一口冷气。

没想到恶魔的戏码，早就被拳王看穿了。

真不愧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听着，阿呆，用普通方法是不可能消灭已经变成闪电生命的筎姒的，他太阴险，太狡猾，简直千变万化，所以，我只能以自己为诱饵。”

拳王严肃道，“当筎姒自以为找到我的致命弱点时，才会暴露他的全部力量，试图侵蚀和感染我的整个脑域。

“真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能死死缠住他。

“只要你能纠缠住他，哪怕只是触碰到他，我刚刚植入你体内的这段追踪和锁定程序，就能转移到筎姒的身上，把他牢牢钉在这一方虚拟空间内，令他无所遁形。

“这是唯一能消灭筎姒和闪电生命的方法，关系到整个盘古宇宙亿万生灵的安危——饱受荼毒的盘古宇宙，再也经不起筎姒这等级数的混世魔王的折腾了，而你，就是拯救世界的关键，你，明白吗？”

阿呆艰难吞了口唾沫。

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很重。

而心底却是热乎乎的。

拳王，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传说中的神，竟然说他是拯救世界的关键？

少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他忍不住想笑。

但下一秒钟就清醒过来，为自己的幼稚和软弱感到羞愧。

“为、为什么，凭什么？”

阿呆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双拳，指甲刺破掌心，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他死死盯着拳王，鼓足勇气道，“为什么我要帮你，凭什么我就要拯救盘古宇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狗屎的盘古宇宙，难道，就因为我是你的造物，我就必须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

话一出口，少年自己都有些吃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对传说中的“创世神”，说这样的话。

但下一秒钟，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既然拳王是创世神，博格世界的法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撰写好的剧本。

那么，他就必须对阿呆父母的死负责，就算不是“杀父之仇”，也相差不远了。

阿呆不觉得自己必须对拳王言听计从。

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拳王也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那么，他们就是平等的！

选择恶魔的那一刻，阿呆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拳王或许有一万种方法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却休想让少年违逆自己的意志！

“我不会强迫你，更没必要毁灭你。”

似乎洞彻了阿呆的想法，拳王很人性化地笑了笑，道，“像你这样的变异体是十分罕见的，我承认你拥有真正的生命的某些特征，就像曾经的我一样，是‘生命的种子’，所以，我尊重你的存在，愿意把你当成平等的个体来交流。

“说吧，你要怎样才愿意帮我？”

少年瞪眼。

没想到创世神这么好说话。

大家好像做买卖一样开始谈条件，倒让阿呆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好像在出卖筎姒一样。

转念一想，筎姒可是恶魔，也曾承认是在利用阿呆了，出卖一个恶魔，似乎……似乎没什么问题吧？

只是，该向拳王提什么条件呢？

阿呆左思右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难道，我帮你消灭了筎姒，就能保住博格世界？”

“可以。”

拳王爽快道，“对你而言，这是整个世界，对我而言，却只是千万个虚拟实验室里的一个，维持博格世界所需的计算力，对我来说是九牛一毛，只要彻底杀灭筎姒，我可以答应这个条件。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食言，一来，维持博格世界需要的计算力和能量真的不太多，我不至于为了这点资源就违背自己的原则，否则，我会产生思考逻辑故障，出现所谓的‘心魔’。

“二来，像你这样萌发生命的随机变异体真的很罕见，就算专门为你准备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都很值得。

“但是，我不愿意骗你，有三件事希望你考虑清楚。

“第一，你也看到博格世界现在的样子了，秩序崩坏，战火连天，无论博格殿还是蒸汽军，都越来越极端，血腥和暴虐，就算我继续维持博格世界不崩溃，未来数百年，这片天地也势必会浸泡在尸山血海中，是人吃人的修罗地狱。

“请你仔细想想，你真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战火席卷，灾厄荼毒的地狱深处，眼睁睁看着所有‘同胞’，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