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小楼二层堆满了杂物，无风无雨的环境积蓄了不少灰尘。

高高堆叠的纸箱隔绝了楼下的大部分响动，使得这里落针可闻、十分安静。

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郎华，耳边却慢慢响起很多熟悉的声音——

公寓门前杨本生说：“小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千万不要拘谨。”

沙市孤儿院里，李丽萍抱着郎华抽泣着：“可怜的孩子，从今以后就把我当作你的妈妈吧。”

连队战壕里李义山拍着他的肩膀：“华子，在前线不要冲杀的太狠，英雄向来活不长久。”

在军官见习班的授业典礼上，杨正华赞许地盯着他：“郎华，我希望你勿忘军人救国之责任。”

茜姐眨着眼睛向她狡黠地笑着：“小华，长的很快嘛，都比姐姐我高啦。”

张诚穿着一身院士服看向他，哭笑不得：“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进了我的实验室就乱翻……”

陈心妍把下巴搁在他的病床上，皱起眉头：“小华你说，张诚那个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向我告白啊？”

杨晓晓一脸崇拜地拿手指戳戳郎华的腹肌：“哥你又变结实了呀，这样就可以永远保护我了欸。”

小黑子躺在担架上，任由医护兵将子弹皮擦爆的眼珠挖出，声音不含一丝情绪：“营长，你说我们最后能赢吗？”

公园里秦筱雯牵着他的手指缓缓说着：“阿郎你送的东西我秦家都不缺，等胜利了……你就和我结婚好不好？”

……

最后，那些熟悉的面孔却扭曲了，化作一张张鬼脸从虚空中向他扑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救我？……郎华，你为什么不救我？”

“华子，我好疼啊，我的胳膊在哪里？”

“郎华哥哥，你在哪？这里好黑，晓晓好怕。”

“小华，血流干后……我好冷啊……”

“长官，死了，全都死了！”

“哈哈哈，谁也逃不了！下一个就是你。”

“救我，求你了，救救我吧。”

“杀杀杀，我们死了，你也别想独活！”

郎华努力倒退着：“别，别过来！”

“咚”的一声巨响，郎华退无可退，在楼梯的隔板处摔了下去。

那声惨叫撕心裂肺的，惊动了深处一层的其他人。

邢伍田他们慌忙进来查看：“小华你怎么了？小华你醒醒。”

“他怎么摔在楼梯上？”

“怎么鼻腔里不停流血？快找块软布过来！”

……

等到郎华再一次醒转过来，已经是当天傍晚了。

灯塔二层，王德弹弹烟灰，走到窗子面前向他问道：“小华，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城。”

郎华的声音飘了过来，平静得不含一丝感情。

王德夹着烟头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但幸好是面对着窗外，没有人注意到。

其他人也非常惊讶，七嘴八舌地插话。

“小华你不要命啦？如果外面也都和这里一样，那不是去送死吗？”

“对啊，城里人那么多，岂不是到处都是黑尸。”

“要不留下来吧，我们刚才在伙房找到了不少米面油，足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

“是啊，昨晚运货的卡车停在西面还没卸货呢。里面也有不少吃的。”

“那里还有三四只怪物呢。小华你身手那么好……”

王德转过身来，尽量用和蔼的语气对郎华说道：“是啊，小华。现在这么晚了，丛林里一定更加危险。要不歇息一晚上，或者多休息几天养精蓄锐……”

郎华摇摇头，打断他没说完的话：“不行。我必须去……现在就得出发。”

被打断后的不悦，令王德脸部肌肉抽动。

不等他发作，旁边的邢伍田就抢着说:“我也去，我女儿还在学校。”

王德猛转过脸来对他训斥道：“你什么你，你有小华那样的身手吗？还没到城里，你就死的连渣都不剩了，你知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当，王德又立马对着惊惶无措的邢伍田温声安慰：“小邢啊你也别着急。当下最关键的，是熟悉咱们增强的实力，养精蓄锐、做足准备。不然这么冲回去，一定也是白白送死啊。”

然后王德又对其他人说：“各位，我王德在这里以人格担保。只要大家这几天携手度过难关，只要有了一定的把握，我王德保证绝对带大家回城救援亲人。”

郎华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我一个人就好。”

其他人中，原本王德的手下立马回应：“对，德哥说的没错。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感情用事。”

“老王，我跟着你干。”

“好，我信你。”

“也加上我！”

郎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收拾着背包里的东西。

“小华，如果看到我的女儿……请你关照下。”

看着一脸恳求的邢伍田，郎华轻声说：“我会的。”

如果，顺手的话。

……

冬天太阳下山很快，风尾山中夜色渐深，基地门前却聚集了不少人影。

是郎华和对他相送的工人们。

大多数武器都被郎华分给了其他人。为了方便携带，他只留下了两把气压手枪和有数的几件冷兵器。

比如绑在左右小腿处的战术军刺和背在身后刀袋里的锰钢砍刀。

之前到手的武器，没有被郎华再要回去，着实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最关键的药剂盒则是被郎华装在背包里。

王德伸手拿出几包饼干塞到郎华怀里：“带着吧，路上吃。”

他的语气温和，向着郎华和蔼地笑一笑。

但郎华没有多说什么，简单道谢后便转过身去，进入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中。

傍晚时分气温下降，黑雾孢子活性上升。树林里黑灰色雾气弥漫，很快就不见了郎华的身影。

王德冷着一张脸，毫不掩饰显现出的失望神情。

对于郎华之前在黑尸后脑取出晶核那一幕，他还是非常在意。

但郎华却什么也没有吐露。

他不知道的是，黑雾深处的郎华并未走远。他盯着王德的模糊身影看了许久，然后才转身向沙市的方向奔驰而去。

脚步没有轻快，听起来却是那样的踏实沉稳。

——

如果一切都有错，所有苦难就都由我来背负。我早该明白的，从重生那一刻开始，我便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了。

再多背负一些又如何，就算拼上我这条命，也不要再丢下任何一个。我会竭尽全力，直至身死魂灭。

再也不想……丢下任何一个人。

我所欠的，就用我的一切，来将它偿还。

而凡是挡我路的，必须死。

……

郎华身形在林间穿过，带动灰黑雾气翻涌鼓荡。

在雾气更加浓黑的区域深处，一对对蓝色的眼睛接连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