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在朝风街停下时，秋风起得更厉害了一些。

韩东璃脸色微白，修长手指拉开驾驶座的门，俊瘦身形走出车外。

顾笙烟四下张望了一番，奇怪，这里不是她以前读高中的必经之路吗？韩东璃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满头雾水地走下车，迎面一阵寒风，顾笙烟冻得打了个哆嗦。见韩东璃面无表情地迎风而立，看看他单薄的外套，顾笙烟好心问：“韩先生，你不冷吗？”

韩东璃摇头，看着顾笙烟的目光带着春日的温度：“笙烟，这里，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顾笙烟左右看看，还是一脸迷惑。

“你不记得了……”韩东璃苦笑，“可以理解，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忘记了也很正常。”

顾笙烟不好意思地笑笑：“朝风街是我以前上学的路段，那时候我每天跟好朋友结伴步行，一路上会碰见很多人，我猜，是不是碰到过你？”

“嗯。”他淡淡地笑，“碰到过，且让我印象深刻。”

“嗯？”她歪歪脑袋，眼里拢聚好奇。

他的笑容很浅，嘴唇微微张开，讲起那段往事。

那个时候，他来M市办事，路过朝风街心思一动，便想四处走走。朝风街属于比较古旧的街道，车子开不进去，他让安臣等在路边，自己单独在街上散起步来。

虽说是黄昏时分，但街面的人并不多，看惯了奢华大道的他对这宁静的小道感到新奇，他喜欢春风轻轻抚在脸上的触感，那种吻一般的温暖让他暂时忘记了生活中的黑白枯燥。

他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任时光在他指缝流走。

突然，他的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趔趄两步，才看清是一个男子拿着白色的钱包飞快地从眼前跑过，那人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只看得见他小小的背影。

“喂喂，帮帮忙！”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急促的女音，那声音焦急，还伴着娇柔的喘息，甜甜的，带着他从未感到过的悦耳，“那个小偷偷了我的钱包，帮我追一下，我快跑不动了！”

他愣了，追小偷？这事他没干过。

“快点快点，他快跑不见了！”

大脑一热，下意识地，他就朝着小偷跑掉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很努力地跑，街道两旁的风景在倒退，耳边，似乎还有呼呼的风声。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身边的人为了配合他，也不会做太热闹的事，冷冷清清是他生活的主旋律，他没有经历过大哭大笑，更没有尝试过这么肆意的奔跑。

他是不是太久没有运动了？这短短的距离，竟让他吃力得快要晕倒。隐隐的，背脊有汗珠在渗透，汗珠不是热的，滴滴冰冷，浸透他雪白的衬衣。

小偷与他的距离越拉越大，而他，真的跑不动了。

他扶着墙面大口呼吸，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膛某处隐隐作痛，他拼命地忍耐再忍耐，内心深处，疯狂过后的快感交杂着莫名的恐惧在骨骼里蔓延。医生说过，他不能做剧烈运动，这一次的放肆，会不会，要他的命？

“你没事吧？”

身边，怯怯弱弱的声音交叠着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响起。

他抬头，看见她干净澄澈的眼里含着复杂而又担心的神情。

“你身体不舒服？生病了吗？”她眉间皱紧。

他摇头，眼神沮丧。

他没能为她追回钱包。

“那你是天生体弱跑不动？”她又问，同时关切地递给他一张面巾。

他的面色变得痛苦，眉头也纠结在一处。

是的，他身体很差，差得不像个正常人。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睡觉前的最后一件事还是吃药，说他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丝毫不为过，他似乎不靠药物，就活不下去。

他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气息微弱地说：“谢谢。”

“你脸色太苍白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她又抽出几张纸给他，“我也是个没大脑的，看见路人就让帮忙追小偷，其实你身体不好，完全可以拒绝我的。”

他沉着脸接过她的纸，手指不经意与她相碰。

她手指温暖，如这春日的风。

而他的，冰冰凉凉，如成日晒不到太阳的湿草。

他羡慕她。

同样是奔跑过，她的脸色红润得像浸了露的蔷薇，健康光亮，而他，则惨白得像一张纸，毫无血色。

“我送你回家吧。”她好心提议，可他却在她眼里看到了同情。

不要，他不要别人同情，特别是来自这个女孩的，他十足抗拒，他不希望自己在她的眼里，是那么孱弱。

“不必，我休息一下就好。”他强忍着胸口的痛，颤抖着唇拒绝，“不好意思，没帮上你。”

“没关系。”她笑笑，“其实里面也没多少钱，只是有我偶像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我最喜欢的，我不想弄丢了。”

他点头，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他强撑，不让自己昏倒。

女孩踌躇了半刻，状似认真地建议：“我想你要锻炼身体，不然以后怕是连喜欢的女孩都保护不了。”

他怔住。

喜欢的女孩……

清冷的视线就这么定定地落在她精致的眉眼间。

“笙烟！”后面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你钱包追回了吗？”

“没有。”她摇头，“算了，不追了。”

笙烟，她叫笙烟。

女孩又朝他看看，问到：“真的不用送你吗？”

他摇头。

“那我们先走了。”她朝他甜甜一笑，“还是谢谢你。”

他的背抵住冰冷的墙面，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第一次，他的眼角有了点叫温暖的东西。

他不会保护不了喜欢的女孩的，不会。

他一定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坚强地活着。

他不要再打针再吃药，他不要自己这副身子在各种各样的药物里依旧风雨飘摇。下次再见她时，他想跟她证明，他绝对有能力，护喜欢的人周全。

他于是就真的偷偷停了药，医生说，他在走悬崖，可他在逼迫医生对家人保密的同时固执地坚持己见，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坚持从何而来，可他真的很想在与她重逢的时候，像个健康人一样出现，而不要从她眼里读到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哦，对对对！”顾笙烟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个事情。”她失笑，“原来那时帮我追钱包的人是你啊！”

韩东璃淡笑，总算他还没被忘记得太彻底。

“那你身体现在好些了吗？”顾笙烟问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废话，韩东璃出门前，安臣还那么小心翼翼交待过她，想必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

“好一些了。”至少，他很久没吃药，还一直活着。

“那就好。”顾笙烟点点头。

面前这个不甚熟悉的男人摇身一变与当年的好心人重合，顾笙烟无端对韩东璃多了点亲切感：“那个时候谢谢你啊，不管钱包有没有找到，至少你肯帮我，你不知道，那天我跟多少个路人求助，只有你肯帮我追小偷。”

韩东璃仍是笑容浅淡，他自己都不能理解当时脑子是怎么发热的。琥珀般的眼掠过身侧娇小的身影，他轻动嘴唇说：“那个钱包后来找到了。”

“啊？”顾笙烟睁大了眼。

“我着人找的。”韩东璃抿了抿唇，“不过找到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全都掏空了，只剩下个空钱包，我想把它还给你，但当时只听到你叫笙烟，也不知道具体名字怎么写，再后来，我要回Z国，这事就搁置了。”

“没事啦。”顾笙烟摆摆手，“我当时也只是心心念念里面有我偶像的照片罢了。”

韩东璃点头，她当时也是这么说。

“你偶像是谁？”他突然来了兴致。

“呃？”

这问题倒把顾笙烟问倒了，是谁呢？

“呵呵，不记得了。”她赧然地笑笑。

他被她那表情逗乐，想大笑却又不习惯，最终只是浅薄地勾勾唇角，双手插进口袋，与她并肩站在了同一侧。

“笙烟。”他突然低低地开口。

“嗯？”她抬头看他，目光朦胧。

“别因为朱慕礼排斥我好吗？”他眼神澄澈得如一汪深潭，细看下去，竟隐隐有着些卑微的期待。

顾笙烟一时没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