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明明刚才还是晴天，下一刻却大雨倾盆。

大颗大颗的雨点在玻璃上撞得粉碎，从高楼上居高临下地看去，山形县朦胧得像是海市蜃楼。

源稚生坐在窗前，一个人喝一瓶一八年的山崎威士忌，看着外面的雨景发呆。

“少主，卡塞尔本部的执行官到了，正在前往大厅。”

乌鸦轻轻推开门进来，凑到源稚生耳边，“大家长吩咐我们一定不得怠慢他们，现在还不是家族和秘党撕破脸的时候。”

“知道了，喝完这杯就去。”源稚生皱眉。

比起卡塞尔本部来的执行官，金山町惨死在死侍手中的三千小镇居民，更让他在意。

此刻，源稚生的心中如同烈火灼烧般的疼痛。

源稚生一直以正义的伙伴自居，立志做《FateZero》里卫宫切嗣那样的人，以拯救每一名被龙类、死侍伤害的人为己任。

每一名死去的无辜的人，都像在他的身上割了一刀。

然而这次金山町死侍事件，无数死去的小镇居民，像是直接在源稚生身上割了三千多刀，痛得他浑身颤抖。

在蛇歧八家的势力范围内，竟然出现如此恶劣的死侍杀人事件。

家族的人到底怎么了，如此的玩忽职守！

但这些肯定不是大家长橘政宗的问题，那个被他视为精神信仰的养父，永远都是那般儒雅睿智，永远不会出错。

只能是下面的家族成员们玩忽职守，致使这次悲剧的发生，源稚生心道。

门被乌鸦关上之后，源稚生仍旧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背影透出一股厌倦。

这种感觉不是对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对整个世界。

源稚生出生尊贵，品德高尚，血统极高，本身的战斗力也够强，从卡塞尔毕业之后很快就在家族中树立威严。

他掌管执行局不过三年，执行局已经一跃成为蛇歧八家最强的部门。

整个蛇歧八家都围绕着执行局运转，与此同时，源稚生已经被确立为大家长橘政宗的继承人，毫无疑问源稚生会是下一任蛇歧八家的领袖。

可源稚生本身却是个没有欲望的人，没有欲望的人是掌握不了蛇岐八家的，因为缺乏掌握一切的动力。

这几年，源稚生始终拼杀在执行局的第一线，只是出于某种责任感。

比起当一个世界超强混血种组织的领袖，源稚生更愿意做一个冲锋在前线战场的大头兵，因为这样不用动脑子。

源稚生从来都是把所有需要抉择的问题、都交给了他的养父——大家长橘政宗，并毫不保留的相信着他。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这则中文名言，是源稚生一直以来的座右铭。

源稚生深知自己那简单的脑回路，很难做到“知人”的智者，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蛇歧八家是日岛实际上的统治者，执掌它的人应该是那种杀伐果断、有城府，有谋略的枭雄。

而不是源稚生这种脑回路简单的，容易冲动，又没有城府的人。

一点城府都没有的人，是很难身居高位的，因为太容易被人看穿了！

源稚生真正的人生理想是去法国卖防晒油，他的办公桌上一直放着蒙塔利维海滩的照片。

平日里他也经常网购各种各种防晒油，闲暇时光来研究它们的紫外线透过率和性价比。

他期盼着在天体海滩的阳光中消磨此生，蛇歧八家的领袖之位对他而言只是个牢笼。

只不过这个真相，难以与他人言说，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源稚生和身边的心腹透露过。

如果源稚生真的去卖防晒油了，想必第二天，家族中就有大批追随者觉得自己不被“少主”所认可，而切腹自杀吧。

日岛是个奉行极道文化的扭曲的国度，源稚生很明白这一点。

源稚生有预感，如果蛇歧八家的至高权力，真到交到他这种傻脑筋的缺心眼手中。

那等待他们的，唯一的下场只是覆灭吧！

可惜了那些跟随在源稚生身后，愿意托付生命的那些追随者们，他们的下场一定很惨。

源稚生抛开脑中的思绪，把瓶中的残酒淋在刀上，刃上流动着湛清色的寒光。

刀铭“蜘蛛山中凶祓夜伏”，这柄刀的名字矢“蜘蛛切”，上千年来得传承不曾断绝过。

历代持有者用它斩杀过诸种不可思议的东西，留下一篇篇瑰丽的传说。

源稚生正准备用它来剖开、金山町死侍事件幕后者的心脏。

然后看看那些人的心脏是不是黑的，为什么如此残忍邪恶，视三千小镇居民的性命如同草芥？

当然前提是先找到这些幕后者。

默立良久，他收刀回鞘。

源稚生披上外套，转身出门。

那个卡塞尔学院本部的执行官，他得去应付一下。

……

“茶很香。”

桌子上点着一个炭火炉子，炉上放着一把关西铁壶，铁壶黝黑沉重。

“能得到本部执行官的赞许，这茶也算是有幸。”源稚生看着眼前年轻得过分的执行官，说着些没营养的客套话。

第五十四章 卖防晒油的

“但现在不是静下来吃茶的时候！”

路明非抬起头来，语速快如子弹出膛，话音坚定如拔刀斩铁。

气氛沉闷无比，好像要滴出水来。

场上只有两个座位。

然而两侧却有超过五十名黑衣大汉，相持而立。

他们手中的武器随时都在预备发射的状态，一言不合，可能下一秒就会厮杀起来。

这副阵仗，如其说是商讨问题，不如说是在谈判。

“金山町发生的大规模死侍杀人事件，源局长应该有所耳闻吧。”路明非单刀直入地说道。

“当然，早上才刚接到这个消息，我心痛不已，为那些死在邪恶势力中的无辜小镇居民默哀。”

源稚生垂下头去，做默哀状，然后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路明非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虚假造作。

“家族没能及时发现，是蛇歧八家的失职，我本该切腹谢罪的，但是一想到那些邪恶之人还隐藏在幕后……”

“打住，打住！”路明非有点受不了这个日岛男人的恶心话语。

“我之所以来这里，没别的意思，只想问源局长一句话。”

路明非低声问，直视源稚生的眼睛。

“但说无妨！”

“为什么对卡塞尔本部执行专员发送的异常报告置之不理，以及后续的救援信号无动于衷？”

路明非语气平淡，像是说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意思？异常报告？本部专员的求援？有这种事吗？”

源稚生猛地跳了起来，脸上惊讶的表情不似作伪，如果这是演的，那他的演技无疑可以去拿奥斯卡金像奖了。

早晨六点，源稚生才收到家族的报告，山形县金山町遭受不明死侍的袭击，小镇居民死伤惨重。

为此他马不停蹄从东京赶了过来，想着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拯救那些被死侍加害的小镇居民们。

“愚蠢也要个限度，你不觉得你这个位置上坐只狗都比你强？”

路明非厉声道，眼中的不耐毫不掩饰。

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是这位日岛执行局的局长似乎没有啊！

“雷德曼，你来说，”路明非坐在沙发上，指着身后的副执行官。

“是的，执行官大人。”

雷德曼赫然出列，手里捧着一本文件夹，“一周之前，本部观察员乔治巴巴鲁发现金山町异常……

五日前，驻日岛本部专员一十二名前往金山町调查，并向日岛分部发送求援报告；

三日前，驻日岛本部专员在调查过程中……

一日前，卡塞尔学院本部勒令……”

雷德曼副执行官手里的报告，时间精确到分秒。

报告中人物地点，发生事件都极为具体，不可能作伪，包括联系蛇歧八家的联络员姓名、通话记录都记录在册。

“我亲爱的源稚生局长，这件事可不是昨天刚发生的，从发现死侍端倪到屠杀小镇居民，足足有一周的时间了……”

“你每天到底在干嘛？整日待在厕所里拉屎吗？”

路明非不留情面地接着嘲讽，“你们金山町的那些日岛人真惨，碰到你这只傻缺执行局局长，希望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怎么会！？”

源稚生顿时慌乱了手脚，不知所措起来，显然事情的真相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这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死侍出现的太过突然，所以家族成员来不及反应救援。

可事实却是，卡塞尔本部的执行专员一周之前就已经发现金山町死侍出现的端倪，并通知了蛇歧八家寻求协助，然而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怎么可能？

源稚生一直营造的上位者稳重的形象，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猛地挺起身来，不顾风度，一把揪住旁边黑衣男子的领子。

“黑犬，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分管家族情报的吗？

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跟我汇报，还有卡塞尔本部的求援为什么置之不理？”

名为黑犬的大汉吓得瘫倒在地，源稚生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仿佛只要他一个回答不对，就要被砍成碎片。

“少主，我之前已经把这个消息汇报给大家长了，但是大家长说这是，这是……”

“快说！敢隐瞒半个字就得死！”源稚生喝道。

“大家长说这是秘党的阴谋，让我们不必理会，所以才，才……”

“所以连一名调查员都懒得派出去吗？坐视金山町小镇居民被死侍屠戮？

说到底这是你的玩忽职守！”

源稚生眼神冰冷，声音中带着森寒，这件事的性质太恶劣了。

金山町三千余小镇居民的死，如同三千把刀子割在他的身上，让他为自己的失职内疚不已。

而这个悲剧竟是自己人的疏忽造成的！

“少主，少主饶命啊！是大家长，大家长……”

黑犬伏卧在地上，脑袋不断磕在地板上，乞求饶命。

源稚生目光冰冷，手中蜘蛛切瞬间出鞘。

下一刻，一抹刀光闪过，地上的黑犬顿时身首分离。

黑犬大汉失去脑袋的脖颈，突兀地挺立着，腔子里的血不要钱一样喷涌而出，溅的地上到处都是。

“你本不会被处死的，但你竟然将自己的疏忽失职，污蔑在大家长身上，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源稚生冷漠道。

“路老大，他们这是在杀人灭口吗？”

老唐小心的嘀咕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针落可闻的大厅显得异常刺耳。

源稚生身后一众黑衣人侧目，连扎着马尾的剑道少女矢吹樱也瞪着大眼睛，怒气冲冲，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

“谁知道呢？”

路明非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金山町发生如此重大的死侍屠杀居民事件，堂堂蛇歧八家少主、执行局局长竟然毫不知情。

这能让人相信？

源稚生这个日岛分部执行局的局长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能用“不称职”来形容了。

“我这件事，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源稚生这才明白，金山町死侍事件的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连家族里的情报负责人黑犬都被收买了，专门为幕后者打掩护，隐瞒了这起重大事故。

事情竟然发展的如此可怖，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源稚生的话语掷地有声，然而在路明非听来煞是可笑。

“怎么个交代？本部驻扎日岛的十二名执行专员悉数牺牲，金山町的三千小镇居民也死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伱不该切腹谢罪吗？”路明非嗤笑了一声，“按照你们日岛人的传统。”

源稚生沉默不语，没有理会，转身就走，身后的大批黑衣人紧紧跟随、亦步亦趋。

“喂，那个卖防晒油的？”

“你是在叫我吗？”

源稚生停住脚步，目光锁定在路明非身上。

顿时双方人马相持而立，子弹上膛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来双方都是带着准备来的，仿佛下一刻就开始尽情厮杀。

“谁应就是在叫谁？”

路明非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感情，甚至也没有丝毫的嘲讽和嗜血的冲动，平静地像是一泉井水，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有正义感是一件好事，但徒有正义感就是一种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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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感是一个很空乏的名词，往往只能意会而不能言其状。

但路明非却从源稚生身上，看到了那满溢而出、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正义感。

“明非，你刚才说的‘防晒油’是什么意思，某种暗语吗？”

楚子航一脸不解，显然这个超出了他的知识库，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防晒油”代表哪种暗语。

“先前来的时候，听到蛇歧八家两个小喽喽的对话，好像是他们老大正打算去法国天体海滩卖防晒油的事……”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所以刚才试探了一下，没想到是真的。”

“老唐，这件事你怎么看？”路明非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雷克萨斯的车头问道。

老唐愣住了半晌，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得瑟，“此处必有引擎！”

哈哈哈……

路明非点头称赞，这个老梗接的真是好，看来老唐的中文已经学得不错了。

言归正传，路明非问起了楚子航关于源稚生的看法。

“他不像很有城府的样子，刚才的表现也不像是在撒谎。”

楚子航低垂着眼眸，缓缓说道。

这位执行局的源稚生局长的背后身份，是蛇歧八家上三家之一的源家家主，但做起事来却如此冒失。

从开始源稚生就刻意伪装出一种上位者的气质，然后吃惊之下却像小丑一样，全然不顾身份，当着秘党的面杀了自家的小弟。

如此不堪，过于冲动，不带半点脑子，没有半点城府，将来如何掌管蛇歧八家——混血种世界的七大组织之一。

蛇歧八家故意整出一个这么奇葩的“少主”。

是为了什么？背后必有隐情！

路明非摩挲着下巴。

“蛇歧八家现任大家长是谁？”路明非突然问道。

“现任大家长是蛇歧八家上三家之一橘家家主——橘政宗。”

“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实话说，比起源稚生的执行局出现了内奸，我更怀疑这本就是蛇歧八家和某个小组织，联合起来合伙做的局。

背后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培养大量死侍，没想到误打误撞被卡塞尔本部的观察员发现了端倪……”

“算了，完成任务要紧，日岛就算明天就要沉了，与我们何干？”

路明非莫名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