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少
作者:闪亮萌神 | 分类:古言 | 字数:4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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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藕糖
顾越徘徊在李伯然寝宫的宫门外,突然犹豫了起来。守在宫门外的宫人已经询问了他数遍是否要通报,而顾越只是怔愣一会儿,又摇摇头。从东宫到这儿,顾越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全是他从前在将军府经历的种种。他已然投身公子越麾下,但从未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你对得起李家吗?顾越这样问自己,闭了眼嗤笑一声。李伯然把自己带进皇宫的时候,是否也问过自己:你对得起顾家吗?
李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的确摆在眼前,可他曾经也教会李仲然学步、读书,悉心照料李叔然、李季然十几年,甚至曾用一己之力保护李家那个几番挑衅他的幺子,他于李家,难道没有恩情吗?
这样想着,顾越对李伯然的愧疚之情消去大半,定了定心神,对宫门口候立许久的宫人道:“麻烦进去通报一下,太子伴读顾越求见。”
那宫人弯了弯身就跑进宫中,不多时就出来恭恭敬敬地迎顾越进去。
顾越见到李伯然的时候,温珩也在,桌上不仅是请客人用的茶壶茶盏,还有温珩从不离身的药箱。顾越的脚步顿了顿,行了礼道:“微臣见过昭妃娘娘,见过温太医。”
“阿越,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李伯然抬手招了招,“过来坐。”
如果没有闻人越的提醒,顾越大概还会以为李伯然是他值得尊敬的姐姐。她待他还是那样温柔,旁人看了是客气,只有顾越他自己知道,那是疏离。也是啊。李伯然懂事后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如何讨闻人厉欢心上,亲人家属,和闻人厉比起来,实在太不重要了。原来他以为像李伯然这样随李崇舞刀弄枪的女子应该是重情重义的,只是知人面不知心,李家的长女,是天底下最无情的女子。
“前些日子公子越说伯然派了宫人来东宫寻我,只是今日我和公子越都忙于习武,不常在东宫。如今得了空,便赶到你这儿来,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顾越呷了口茶,色香味皆不比东宫里头的,就不着痕迹地放下了。
“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叔然的腿脚好转了,也多亏了温太医,想着你和叔然最要好,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和你通个气。公子越是外人,我也不好在东宫和你讲这些,就自作主张把你叫到我这儿来,顺便也好叙叙旧。”李伯然笑笑,和顾越说话的语气很是亲昵。
这皇上的昭妃说起话来真是滴水不漏,一面借自己三妹的关系笼络顾越,一面又几番强调顾越在这宫中的处境,是和她一条船上的,而不是和闻人越一伙的。温珩在一旁听着,借拿起的茶盏掩了嘴角不明的笑意。这玟原宫里头的事,可比沂泽宫里头的有趣多了。
顾越又不是听不懂李伯然的话,只是现在于他而言,李伯然就是李伯然,就是他已经厌恶了的人,和李家的其他人牵扯不上一点关系。反正在昭妃看来,他就是个书呆子,这时候也不妨装傻充愣,闻人越的这招,可真是到哪都管用。
“是吗?那太好了。”顾越的语气不轻不重,愣是让李伯然不能从中听出一点情绪。
“我本来还想着,让温太医带你去将军府看看叔然,那丫头十分想念你,听温太医讲啊,每次去给她诊治,都要‘阿越阿越’问个半天。叔然说肉麻的话她也写不出来,就寻思着让温太医给你带了袋莲藕糖,说是你以前常带她去买的那一家。”
李伯然说罢,就给温珩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打开药箱,拿出一个藕色的布囊:“喏,顾公子,三小姐托我给你带的。三小姐现在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走得很不稳,也不能下地太久。不过顾公子放心,明年入秋的时候,三小姐一定能完全康复。”
顾越接过布囊,拉开抽绳,里面是熟悉的晶莹剔透的莲藕糖。想到李叔然,顾越的心总算暖了一下,面上的笑多了点真情实意:“有劳温太医了。”
说完,顾越倒了些菱角状的糖块在桌上一个空着的碟子里,示意李伯然和温珩也尝尝,然后自己先拿了块往嘴里送。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告诉他们明年入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立京了。顾越觉得没这个必要,他们也不必知道。
莲藕糖还是熟悉的清甜,带着莲藕的芳香在嘴里回荡。顾越看向李伯然的目光渐渐放空,李伯然的身上渐渐有了夏夏的影子。夏夏也是一个舞刀弄枪的姑娘,但她和李伯然,绝不会是一种人。他还记得夏夏的眼神,真是清澈又充满活力。如果说李伯然是清高傲慢的话,那李叔然就是善良又任性。而夏夏嘛……她很自信,也很活泼。他还记得夏夏挥动双剑的样子,真是闪亮得像一颗星。李伯然比他年长,曾因为尊敬所以想要靠近,而李叔然残疾,所以他把她当妹妹想要悉心照料。但夏夏不一样,她太明媚了,所以想要靠近,不自觉地就想离她更近一些。
“阿越,在想什么呢。”
顾越正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李伯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顾越回神,好像每一次自己失态,都会被李伯然发现,而且每次他失态,不是攥着莲藕糖,就是吃着莲藕糖。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究竟是李叔然喜欢吃莲藕糖,还是他喜欢吃莲藕糖。
最初应该是自己最先被那玲珑剔透的糖块所吸引的,看着那半透明的糖块,就好像能陷进去一样。大概是李叔然也觉得莲藕糖还不错,后来她就自作主张当李叔然是很喜欢莲藕糖,便常常带她去买了,弄得李叔然也以为自己是很喜欢吃莲藕糖的。顾越多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有一颗像莲藕糖那般纯净的心。只是人心之复杂,他实在难以参透。
“我在想啊,叔然从小不良于行,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一直是她的梦想。之前那些年姑父和姑姑一直在为叔然寻找能为她诊治的医师,要是能早点遇到温太医就好了。能下地行走,叔然应该高兴坏了吧?真想回去看看她啊。”顾越这番话,全然出自于真心,并非只是为了向李伯然表达忠心。他和闻人越的特殊关系还不能公诸于众,首先要瞒着的,不正是将他带进宫的李伯然吗?但顾越也是真的想念李叔然,他看着长大的丫头,一下子分隔那么久,怎么会不想念?他顾越又不是没心的,只是因为要对付李伯然,就把从前和李叔然的感情也给一并忘了。
“顾公子谬赞了,为病人诊治,本就是医师的本职。况且昭妃娘娘那么看重微臣,微臣又怎么能辜负娘娘的信任呢?”
信任?信任什么?顾越拿起莲藕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温珩。温珩不说,他都快忘了,李叔然,也是拥有龙纹胎记的人。
之前他和闻人越只觉得只要找出他们中谁是真正的闻人越就可以,却差点忘了证明闻人越身份的一个重要线索——龙纹胎记。李叔然的龙纹胎记虽然有头发盖着,但长时间的近距离相处,一定能发现她额头上的蹊跷的。温珩每个月都要上将军府好几次为李叔然治腿,怎么可能没发现李叔然额头上的龙纹胎记?如果他和闻人越中必有一人是真正的龙纹胎记拥有者,是真正的闻人越,那李叔然呢?那他的龙纹胎记呢?
一刹那,顾越突然觉得有些摇摇欲坠,本来的疑问刚有了解决的方向,就有新的疑团,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地压在他的身上。
“温太医不必自谦。”顾越迅速拉紧了藕色布囊的抽绳,放进袖中,然后起身行礼告别,“昭妃娘娘,温太医,公子越不允许微臣离开东宫太久,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微臣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