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少
作者:闪亮萌神 | 分类:古言 | 字数:4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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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胎记
等李叔然听说了皇宫中有关公子越的传闻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是刚开始怀疑鬼神之说的年纪。
那天是为李崇和李仲然送别的日子,也是李仲然第一次离家随父亲去到边塞军营的日子。
李叔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哥哥对不舍他离去的母亲说的话——娘,我已经在这将军府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六年,我不想把一生都耗在这纸醉金迷的京城里,我想离开立京到靖州看看,我也想像爹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所以出生以来从没有离开过立京的李叔然也萌生了这种想法:要出去看看。
但她还没能像哥哥一样可以照顾好自己,所以她只能在送别完父亲和哥哥后让顾越推着她的木轮椅带她在立京四处逛逛,看看这个生活了十二年却从未好好看过的地方。
“阿越,那家茶楼为什么那么热闹啊?”
顾越顺着李叔然手指着的地方看去,一位说书先生刚摆好了阵仗正打着锣扯着嗓子吆喝:“有个说书先生要准备讲故事了。要去看看吗?”
“是吗?还有人专门讲故事的吗?”李叔然嚼着嘴里的莲藕糖,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阿越,快带我过去吧。”
男人点点头,在茶楼里找了个能看得到说书先生的雅间安排李叔然坐定。李叔然趴在栏杆上,连零嘴也顾不上吃了,一心只等着那个卖足了关子的白胡子老头讲故事。
“话说十八年前啊,靖州的天上突然显现了紫色的云霞,在空中翻涌成龙的形状——”说书先生刚讲了一句,突然拿折扇在桌上狠狠拍了下,吓得众人一愣一愣的,然后提了口气又继续道,“那龙形的紫霞,突然汇聚在了靖王府上头!有靖王府的佣人说啊,那龙形紫霞在靖王府上空急急盘旋,好像在寻找什么,仔细听,竟还有龙的咆哮声呢!”
“他怎么知道龙咆哮是什么声音……”李叔然听得专注,却也不忘在顾越耳边嘀咕几句。
“果不其然!那紫霞龙盘旋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靖王府内突然爆发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据当时靖州的人说啊,那哭声,传遍了整个靖州城!各位客官,你们说,哪家的孩子刚出生就能哭得那么响啊?”
“没人能哭得那么响的!管他是不是刚出生的!”李叔然没忍住,冲楼下的说书先生大喊了句。
而说书先生似乎一点都不气恼李叔然给他拆台子,反而微微一笑,拿了折扇又是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这位小客官说的对啊,没人能哭得让全城的人都听见——除了神仙!这靖王府在紫霞龙降临之际出生的小公子,正是神仙啊!可不是嘛,公子越一出生,额间就有龙形的胎记!这世上除了公子越,谁能有这龙形的胎记啊!”
顾越一惊,有些不安地看向李叔然:“叔然……”
李叔然虽也是一脸的震惊,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阿越,讲故事嘛,就是为了让大家高兴高兴,谁在乎这故事是真是假?让我听听完。”
“所以啊,人人都说这公子越啊,必定是真龙转世、天子之命!这上天给了龙纹胎记的人,谁敢对他不敬?怕是连康明帝,都要忌惮他三分咯。不过啊,公子越就算再怎么厉害,当时也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康明帝要是想杀他保住自己的王位,简直是手到擒来——毕竟谁都知道,没有一个王愿意让一个有‘真龙转世’之名的人误了自己的权力。”
说书先生讲到这儿,顾越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听他讲了,他只看到了李叔然的身子在抖。顾越知道,她在害怕:“叔然,都是假的,我们走吧……”
而李叔然好像没听到顾越说话一样,依然全神贯注地听说书先生继续讲——
“可康明帝是康明帝啊,哪是寻常的王能比的。康明帝十八岁少年登基、刚登基便大赦天下减轻了百姓们的赋税,康明帝,是真真正正胸怀天下的明君啊!所以在得知公子越的事情后,康明帝立马下旨,将太子之位许给了尚在襁褓的公子越,然后赶赴靖州将公子越接回皇宫亲自抚养教导。到如今,已有十八载了,康明帝膝下仍旧没有一个亲身的孩子,他将玟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公子越身上了!当然,康明帝也让天下百姓知道,身为皇帝的他为了天下社稷,可以舍弃自己的私心,将王位传给自己兄长的孩子。这是真正的明君啊……”
之后说书先生吹捧康明帝的话,李叔然已经懒得去听了,也无心再听。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臂间,很长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顾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等小姑娘自己把事情想明白。
李叔然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抽噎着对顾越说:“阿越,原来母亲想方设法将我的胎记盖住,不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被老天爷祝福过的孩子……原来,是为了保护我,让我免于杀身之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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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李叔然开始频繁地让顾越带她去茶馆听书。从前她的活动范围只有一个将军府,以为偌大的天地也不过如此,现在她才晓得,自己原先实在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无忧无虑、不长心眼。
也难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龙纹胎记意味着什么,独独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越,让我看看你的额头。”李叔然听着不知是第几个版本的公子越降生的传奇故事,一边竖着耳朵不愿意落下说书先生说的任何一个字,一边扯了扯顾越的袖子让他把头转过来。
陪着李叔然不知跑了立京多少个茶馆的男人放下茶盏,心想这茶楼老板也太黑心了点,陈年的茶也摆出来卖,然后把头凑到李叔然面前:“瞧吧,你瞧多少遍都不会有龙纹胎记长出来的。”
女孩不死心地搓了搓顾越的额头,直到把顾越额头的皮肤搓得通红才罢休:“胎记是没有,你这疤倒是有一块。什么时候弄起的啊?我记事起,你这疤就在了。”
“我爹说是我学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花瓶,好巧不巧还没站稳跌倒磕着碎瓷片了,就留下了这个疤。”顾越理了理被李叔然弄乱的鬓发,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好在我不是女孩子,破这么点相也没什么要紧的,就一直没去在意过。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额头上有个疤了。”
“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那时候太小,实在没什么印象了。就算是疼,也是那时候的顾越觉得疼吧。”
“可是那时候就没人看着你吗?如果有人在你身边的话,绝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伤。”
“我娘生下我就过世了,爹跟着姑父驻守边疆不常在府上呆着,顾家又只有爷爷奶奶和几个远房亲戚,谁会想到来照顾我啊?”顾越倒了茶盏里看色泽就不新鲜的茶汤,把茶盏放在手里把我,以说一件好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语气,和李叔然简单讲了下自己平淡无奇的过去,“所以爷爷奶奶过世后,爹就让我呆在将军府了呀。我爷爷奶奶就我爹和姑姑两个孩子,那时姑姑已经嫁给了姑父长居于立京,章州顾府,是真的没人了啊。”
李叔然其实很难想象顾越的过去,她是众星捧月的将军府三小姐,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人伴在身侧服侍着,所以从小到大,还真没试过自己照顾自己。
听顾越这样漫不经心地描述了自己的过去,再想想现在顾越也不过是个寄居在将军府无人问津的顾家公子,李叔然早忘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转而开始在心里谴责无能的自己,并痛定思痛地对男人说:“阿越!我都十三了,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木匠师傅做一把我自己一个人就能用的轮椅啊?我也想有一天我可以一个人出府玩,而不是挑了你有空的日子让你带我出府玩。”
男人瞅着女孩目光中的坚定之色,忍不住噗嗤一笑:“好,以后换你带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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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然第一次自己用轮椅,是李伯然被一台小轿接去宫里的那天。
双七年华的少女是刚开始憧憬爱情,正好奇情为何物。她满心以为已到婚嫁年纪的长姐会带着一个盖世英雄回将军府,然后她好甜甜地喊一声“姐夫”,向姐姐讨教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
李伯然是李叔然心中不可玷污的美好存在,也是李叔然敬重与羡慕的对象。李叔然一直都相信,她的姐姐,一定会嫁给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而这全天下最好的人,从来都不该是闻人厉。
李叔然拼命转着木轮椅的轮子,好追上那顶离她越来越远的轿子。她已经把这辈子能使上的力气全使上了,可依旧无法改变那顶装饰华丽的小轿马上就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的事实。
“姐姐!姐姐!”
李叔然无助地大喊,带着让人听着就感到心痛的哭腔。
她不相信,不相信向来喜欢舞刀弄枪的姐姐要到一群莺莺燕燕中给皇帝跳舞唱曲讨他开心,不相信向来敢爱敢恨有话直说的姐姐要在一群带着人皮面具的女人中端着笑脸,不相信向来只渴望征战沙场的姐姐要把余生都耗在那个吃人的后宫里。
她不敢去想姐姐在宫中究竟变成了什么样、过得好不好,只能从李仲然那儿间接地了解李伯然的近况——
“阿姐她过得很好。”李仲然看着脸上好似写了“姐姐要是过得不好我就冲进皇宫里把闻人厉打一顿”的小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不过公子越好像并不喜欢阿姐,总是给阿姐挑刺儿。”
“公子越?那个所谓的真龙转世?”李叔然愤然,很不得自己马上能把欺负姐姐的公子越给撕了。
“是啊。”李仲然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我觉得,这什么‘真龙转世、天子之命’,都是唬唬人的。我以前总说你额上的胎记像大蜈蚣,可现在看来,公子越额头上的胎记,才真的像大蜈蚣。叔儿,依我看,那公子越的龙纹胎记,八成是假的。那公子越,很有可能,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