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6、凤山感怀（3）

山亦此山，故人已远。

峰亦徘徊，心亦徘徊。

登高望远，故梦依旧；峰回路转，心如荡迭。

独立风中，吴世琮好一阵伤感。伤之昆明，遥遥难回；伤之衡州，何其之短；伤之广西，妻离子散。

想当年，云南之风光，平西王坐镇云南，号令一出，西南呼应；兵下湘黔，势如破竹，袭大清于原野，望风而动；长江以南，尽属其地。

更登临南岳，傲视江南。

衡山上，首屈一指，‘远观东南三千界’；回首西望，‘近听西北八百州’；想我大周当年，昭武登基，才有：

‘游了一峰又一峰，七十三峰到祝融；

……

江南远景观不尽，天心有幸再来游’

——之豪情壮志。

可时光匆匆，好花易逝，好景不长；衡州一败，如芸花一现。昭武之天下，不足百天。

后，昭武??于朝，秘而未宣。

琮，受命之于危难，秘运回滇。上长江入沅，经沅水而西，过黔东雄关，经盗贼之杨绍武盗取‘财物’，始知其偷运之‘货’，乃大周昭武皇帝之遗骸。

始觉身之重任。

经凤城，忽知广西兵急。清军入黔，贵阳等未能入，故决定隐埋昭武之骸于凤山，火急而救广西。

遂私藏昭武遗骸于凤山之半山之洞，单马独骑，驰援广西。

广西一战，先失灵关，后没梧州；误中敌计，使南宁尽失，妻儿至今仍无音讯。

广西溃败！湖南溃败！

琮只身‘遁’入黔，本欲取起昭武遗骸，袭奔云南。可云南兵变，丞相郭壮图携幼主吴世璠拒入湘黔抵御清军而拥兵自立。弃湘黔之地，于不顾，独守云南。且与求助之将军吴应麒刀兵相见，将军哭于昆明城外而独归衡州。

麒乃琮之父。

而此，琮岂能再入云南。

故私葬大周昭武皇帝之遗骸于凤山之‘石棺材’……

忆诸多往事，将军吴世琮触景生情，望天空乌云翻滚，内心翻腾。

当年，剑掘石棺，含悲忍痛葬下遗骸。誓报此仇而返。后，清兵探得‘叛贼’吴三桂之尸藏于凤山，故深入此处，欲取而焚之，幸得吴世琮之遇凤山道观之老道，事先移而另葬，才不至于让昭武之尸落入清军之手，躲过一劫。

如今，昭武之遗骸葬于何处？只在此山，只死去之老道知之，连琮都不知何处。

匆匆数年。

琮入京城、登五台、下江宁，誓杀康熙以报灭大周、杀昭武之仇。可时光匆匆，天命难违。

一次次无功而返。

凤山上，几度霜雪，几度红叶；唯杜鹃败了又开，开了又红；春来，杜鹃伴唱，声声哀号，夜夜啼血。

此间，吴世琮独立峰顶，脚下余灰未尽。那是曾经之老道观道士之嘱托。将军站立良久，慢慢蹲下身子，在一块仍带有黑色灰尘之石块上坐下，顺手拾起一根烧黑木棍，在草丛下、余灰中无意识地拨弄起来。

这是道观老道士留给他的记忆，草长莺飞，大火烧过之道观不复存在；老道之话，却犹如在耳。

当年，吴世琮怀着一腔热血与仇恨，誓要为大周复仇、为昭武皇帝雪耻。老道士曾建议他以此凤山为据，缓图良谋。

吴世琮虽听进老道之良言，但年轻气盛，不想作太久等待，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如此复杂。至此，故独自下山，深入京城，才引出后面之所有谋刺康熙之故事。

刺杀康熙，非想像中容易之事……

今重回黔地，夺取凤城，不正是当年老道士给出之良方吗？白白耽误了好些时光。

如今起兵，困难仍旧重重。复仇之事，何时才见日月。

诸事种种，吴世琮有些惆怅，更加怀念起老道士来。

他轻轻捻起一抷土，就地跪下。而此，正是当时，道观之正堂，正是当年老道士打坐参禅之处。他把土轻轻放入半壁残旧废墟之上，算是对老道士的一种跪拜，也是对当年老道士之于自己的感悟。

他深知起兵之事艰难，亦知凤山上，无论老道士，及葬于山上某处之大周昭武皇帝，都将在暗处默默支持着他。

他没有选择放弃之权利……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上的黑土，朝峰顶爬去。

山顶，一峰独兀，确有‘远观东南三千界，近听西北八百州’之感。难道，当年，大周昭武帝登临南岳，就已注定其后归葬于此，就已知此凤山将有一段与大周、与衡山有关之故事？！

此时，云翻雾卷，独峰之下，群山隐约，似有万千兵马，啸聚山林之感。隐隐盘旋于云雾中之群峰，又似一雄雄列队。吴世琮多想拥有这一切，拥有这一片天地，拥有……

半空中一鹞鹰，舒展翅膀，翱翔于天，嘴里发出凄厉之声。山中树丛一群野雀，赶紧把弱小身姿藏进密林，半点声音亦不敢出。

吴世琮不知自己是那只鹞鹰，还是那群野雀；不知自己该飞向天空，还是该藏于林间。

高峰往南，不到半里，正是将军当年亲手用剑劈开的石棺材。是他亲手把大周昭武皇帝之遗骸葬于石棺材中。虽然此后，由于避大清搜捕，老道士已悄悄把‘他’移葬他处。可是，吴世琮始终相信，‘他’就在此地，就在此‘棺材’内。

到此，废弃之石穴，仅有冰冷之乱石。吴世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匍匐于空穴前，任由泪水如丝般向下。

他怀念大周昭武皇帝，怀念自己的祖父；怀念云南昆明平西王帐内之威武尊严，怀念兵进黔湘之雄风烈烈，怀念广西之辽阔驰骋……

可如今——

音容犹存、战马喑喑；

大周之未完事业，光复大周，恢复大明，兵进中原，驱逐满清，都是他——大周之龙威大将军及所有人之重要使命。

他可以哭，但不能放弃。

风同其悲，雨从其泪。

几滴雨水从黑压压的乌云中飘落，伴着大将军之泪水。

哭过。

大将军吴世琮再一次从空洞的石棺材前站起来，拨出自己身边之剑，对着空穴中一块巨石，一剑之下，巨石破为两半。

‘大周昭武皇帝请听，祖父请听——

总有一天，大周之旗帜终将重新飘扬在长江以南；

总有一天，吾之剑将指向中原；

总有一天，将会把满清赶出中原——’

雨过风停，大将军吴世琮迈着坚韧的步伐，手握宝剑，毫无迟疑地走下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