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妇女一面咒骂一面继续抽泣起来，话声拌着哭声模糊不清，加上她本就精神恍惚，说话更是东一句西一句词不达意，冯一川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硬是没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冯一川性子本就颇有些急躁，想插话问几句却根本插不进去，那妇女还是一味自顾自的又哭又骂。他一急刚想抬高声音再问，旁边楚月岚拉了拉他的衣服，主动上前挽着那妇女的手臂，温婉地询问起来。

无论美好的事物还是美好的人，总是让人更加容易接受一些。那妇女一看这丫头模样俊俏，说话又温柔中听，一番劝解下，她倒也不再像刚刚那么言辞激烈，但还是东扯西扯扯不到正题上，唯一能听清楚的，就是一味哭诉她自己家里有多命苦。

楚月岚还待再问，旁边劝解那人摆摆手打断了她，同时看着冯楚两人说到：“你们要问，上去找老钱家一问就清楚了，我们这里刚死了人，家人心里难过，很多事情是一下子说不明白的。”

哪知那妇女一听到“老钱家”三个字，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呜呜咽咽又要开始骂人。这劝解之人赶紧拦下说到：“你也别骂了，老钱家也挺可怜的，大家都不容易，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啊。”

妇女“咯噔”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闭嘴，但心里实在愁苦，只得一面嘴里不停呢喃念叨着些什么，一面转身往屋里走去。劝解那人叹了口气，冲冯一川和楚月岚摇摇头又往上指了指，也走回屋里去，把门轻轻掩上了一些。

冯一川和楚月岚对视了一眼，也只得闷头往三楼走去。

说来也奇怪，原本这种老旧楼房，总是越往下才越容易潮湿阴暗，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但脚下这幢六七层高的宿舍楼，却是越往上走越让人觉得昏暗压抑。来到三楼的时候，走廊尽头对外的窗户里打进来的，已经不是透彻的阳光，而像是用纱布捂住台灯照射出来的那种蒙蒙光线……

冯一川停下脚步，仔细往四周凝神看了一会儿，暂时也没有看到什么异象。刚要抬脚再走，却看到楚月岚不自觉地拉了衣领，将胸口的拉链往上提了起来，同时嘴里说了一句：“怎么突然觉得好凉啊？”

冯一川本想再劝她离开，可知道劝也没用，只能伸过一只手去紧紧握住她温软的手掌，牵着她继续前行。

也不知哪一家才是那什么老钱家，还是只能挨着敲门。不过好在这层楼好像多住了几家人，询问间，有随手一指就摔上房门的，也有耐心伸手指引的。问了两三家，冯一川总算确切地站在了走廊中段靠左的一家门前。

只是这一家门口两边也贴着白联，不过不像最近的白事，看那样子像是有一段时间了。

开门的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满脸愁苦，额上抬头纹深陷，身子单薄面色瘦削，不过看上去十分和善。只是奇怪的是，冯一川才刚刚一说自己是受人所请，来看看这里的不太平时，这大婶就立刻作恍然状，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颇热情的把两人迎了进去，同时嘴里还莫名地问了一句：“老钱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一进门就是一股颇刺鼻的中药和西医针水混杂的味道，还有老旧厨房里那种有些发霉的油脂味。这房子不大，正门进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左手边墙上前后两道房门，正对面视野的尽头处，是一个连着厨房和卫生间在一起的阳台，典型的九十年代初那种单位的福利房子。

听到大婶问了那么一句，冯一川也不说话，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果然就听她自己低声叨咕着说到：“哦，怕是错过了，还好你们能找到我家。”

冯一川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说到：“我可以自己到处看看吗?”说着，同时朝楚月岚使了个眼色。楚月岚会意，在大婶“哦……可以……可以……”的犹豫声中，亲昵地拉着她坐到那个有些残破的布艺沙发上攀谈起来。

左边的第一个房间颇大，里面有一张双人木床和些许家具，应该就是大婶和他丈夫老钱的卧室。走到第二个房间前，门口挂着塑料珠子串成得珠帘，里面虽然有开向阳台那边的一扇窗户，但上面拉着厚实的布帘，让里面显得昏暗，只有门口透入的光线稍亮，让人暂时看不清楚深处的景象。

冯一川转头看着大婶征询自己是否能进去，那大婶看上去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掀开珠帘走进房间，针水药味更浓。只见里面有两张床，右边是一张单人小床，左边则仍是一张双人床。小床床脚放着一张普通木椅和一个小小的书写台，大床床脚立着个半人多高的小衣柜，柜子上散乱放着些玩偶饰物，招财猫之类的。两床之间仅留了一条刚好够人并腿挤进去的狭窄缝隙，而那张双人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里面的昏暗，所以虽然光线很弱，但冯一川还是看清楚了，躺在床上的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不知是醒着没说话还是睡着了，但冯一川没有立时过去查看，因为他早就看到，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和顶上，都密密麻麻贴满了符咒……

冯一川凝神看去，但还是不见什么异象，他只能又仔细地四下打量起来，一面听着外面客厅里楚月岚和那大婶的交谈。

只听楚月岚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才转过话头问到：“大婶，你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老听说闹这闹那的，你们也还是不肯搬走啊？”

“唉……”大婶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掌从楚月岚双手手心里抽了出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到：“丫头啊，我们哪是不肯走啊，是那些冤孽，缠着不许我们走啊……”

原来这老钱夫妇正是早先陆氏化工厂的职工，当初发生泄漏事故的时候，这夫妇俩倒是因为恰巧休息而安然无事。可他们那个当时才只有十几岁的儿子，却因为事发时和伙伴在距离车间较近的地方玩耍，吸入了过量的有毒气体而过世。

虽然悲痛无奈，但这天灾人祸不是人想躲就躲得过的。随着时间渐渐抚平心里创伤，两口子又有了孩子，而且是一对双胞女儿。

原本有了这对可爱的女儿，两口子也相继找到了新的工作，他们也想过尽早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重新开头美美满满的过日子。可一来那时候经济紧张，没有余力购置新的房子；二来这楼里又有人策动大家继续呆着，好找机会再跟陆氏要一笔额外的补偿，所以来一来二去之下，就这么在这里接着住了下来。

可谁知道，没过两年，这里就开始闹那些脏东西。不是这家看见过世的亲人，就是那家被哪个冤鬼吓得一病不起……开始这些事还只是偶尔听人说起，但到了后来，就连老钱两口子，也几次在夜里看到那个去世的儿子在自家门口徘徊……整幢楼也闹得越来越厉害起来……

那时候，这楼里住的人比现在要多许多，很多人一看闹成这样，赶快就找地方搬了出去。可正当老钱夫妇也准备在外面租房子搬家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老人，说是来帮大家解决这些脏东西的。大婶说当时凑热闹的时候她在最前面，所以她记得很清楚，那老人姓童。

听到这里，冯一川心里猛地一颤，差点就立时蹿出去询问详细情形。但转念一想，他还是按住了身子，只站到珠帘后静静地看着客厅里的两人，心说先听听事情的具体发展再说。

大婶继续讲述，说那姓童的老人看上去确实有些能耐，随便施了几个手段，让这楼里的人对他十分信服。可没想到的是，这不作法还好，等他作完法离去之后，那些冤魂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可以说几乎夜夜都出来鬼哭狼嚎的闹腾。它们也不去别人家，就是回自己原来的家里，又吓又哭的警告家人不要离开，留在这里陪着它们……

这么一来大家更呆不下去了，又有几家人立刻就搬了出去。可是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说，那些搬出去的人，前前后后全都莫名其妙因为心脏病发，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从那以后，楼里再也没人敢搬家，就这么强逼着自己在这里继续住了下来。也怪，等大家不再闹着搬家之后，那些冤孽倒也不再闹得那么凶，只偶尔还会出来一下。可是……

说到这里，只见那大婶停住说话潸然泪下，不住用手锤着胸口，渐而顿首大哭起来，情状十分凄惨。直到楚月岚也眼中含泪地劝解了一会儿，大婶这才慢慢收住了嚎哭。

虽然还没听到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但大婶的悲切让冯一川也不禁心凉。他清了清嗓子，低下头叹了口气，再抬起头眼睛随意四下看去时，忽然看到，衣柜上那只招财猫的眼睛，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正静静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