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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武侠 | 字数:111.4万

第228章 旧纸堆里的老人

书名: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字数:4150 更新时间:2024-11-16 18:30:05

凌络轩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萧正风脸上的复杂神色久久没有褪去,他负手看着架子上的铜棍,轻声道:“师父看到朕手里拿着青锋不斩,怔了很久。看到楚师弟手里拿着铜棍,沉默的时间更久。然后他仅仅抓住了朕和楚师弟的衣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我们说,他希望我们能交换手中的东西。”

凌络轩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师兄弟们和师父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很少或者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和师父产生过什么大的分歧。尤其是朕和楚师弟,年龄还小,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就更不会给师父找麻烦了。如此一来,师父很少会拒绝我们的要求,我们也就很少会觉得师父对我们的要求有什么不妥。”萧正风的眼中悲伤之色渐渐占据了大部分:“所以那是朕第一次,应该也是楚师弟第一次,在心中对师父的要求有了委屈和怀疑。

凌络轩叹了一口气,道:“可是陛下,你们还是交换了。”

萧正风道:“不交换,也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凌络轩似乎看到两个少年,在师兄们的陪护下,在如父一般的师长病榻前,纵使心中有千般不舍,也将手中的东西做了交换。而床上的老人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虽然仍是有着浓浓的担忧,但是还是微笑着溘然长逝。

御书房里似乎掀起了一阵轻轻的微风,将那些故事中的老人们一个一个带到了两人的眼前。萧正风长久地沉默着,凌络轩也并不出声打扰。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萧正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对于师父的安排,朕其实后知后觉。这根杀力不大却寓意极重的铜棍,才是师父一生致中最重要的身份甚至是血脉的传承。所以很多时候,尤其是现在大魏王朝建立之后,朕一直觉得亏欠楚师弟,是朕,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荣耀与地位。”

“龙气所钟,皇家气运,绝不是两个少年的个人所愿能够决定的。既然陛下的师父替你们做出了选择与取舍,这说明如今的情况,才是天命所归。”凌络轩缓缓道,眼中已经有了精光在闪烁。脑海中在霎那之中便经历了无数思索的他显然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坚定地道:“陛下的师父是对的。倘若握住铜棍的人真的是楚苍先生,那么现在的天下,恐怕将是一片打乱。”

“为什么这么说?楚师弟心中所怀远比朕丰富,胸中所系皆是百姓之安危。面上看去,江湖三十年间,似乎朕享誉四海而师弟默默无闻,可真正明白事理的、参加过那一次次被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事件的人就会知道,楚师弟才是真正做实事的那个人。”萧正风缓缓道:“数十年前由正道堕落成邪道的形意门余孽,在水面之下为非作歹,妄图报复整个江湖,重现形意门的扭曲光辉,年方二十的楚师弟提着手中的一柄青锋不斩,携侣伴友不过三四人,便杀进了形意门总坛,逼得当时的形意门首领立下誓约,制止了他们的兴风作浪;他不爱行走江湖爱穿行市井山野,总是在贩夫走卒之间慷慨解囊,救民水火;他硬破金刚门山门,连败数十位位灰衣武僧,只是为了给受了和尚欺负的一个孤儿出一口恶气……他朋友不多,却大都志同道合,无一不是兼怀天下之心和济世之才。他一生之中最炫目的一件事,便在是写了《地狱纪事》,挖出了不少江湖大势力在饥荒之中的所作所为之后,被整个江湖群起而攻之,最终一人一剑战整个江湖……慷慨赴死。而那时朕呢?朕刚刚当上洛阳城主没有多久,刚刚在江湖之中有了一些身份地位,却因为担心连累洛阳百姓受到报复,连为师弟说一句话、出一次头都没做……”

萧正风惨然一笑,道:“知道为什么,陆诩不愿上朝议事、武痴李彦则宁愿继续隐身山野而不愿投军、林知北自楚羽离开洛阳城之后便不知所踪,更不要说为朝廷献力的原因了么?便是因为,他们对朕,这个原本与楚师弟最亲厚的师兄,心中有怨啊。”

凌络轩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在萧正风颇为疑惑的目光之中,走到了书桌之旁,亲手捻起一根香,借在金兽小香炉之中即将燃尽的那一点星火,将手中新香点燃,而后插进了香炉之中。

他转过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揖手一礼,沉声道:“万幸大魏有陛下为皇!”

深深弯腰,而后直起身子。

只见这位英俊宰相伸出一指指向窗外,道:“陛下觉得对师弟心中有愧,那么倘若陛下不是陛下,而是楚先生,洛阳城内的百姓,现在是否仍旧能够安居乐业,悠然自得?”问完此语,他自己便摇头道:“自然不能。姑且不说别家实力,就臣之凌家,便绝不会放过这场报复。老父在某些事情上的睚眦必报与锱铢必较,陛下你是领教了的。”

萧正风没有说话。

“倘若拿了铜棍的是楚先生,楚先生的做法,必然不是如同陛下一般,想尽办法自上而下的联合整个江湖之中有分量、有话语权的势力,直接而全面的改变整个江湖的格局,将整个江湖先一统起来,再慢慢潜移默化,让百姓们接受并且乐意接受现实;依照楚先生的性格,一定会自下而上的发动变革,其首要做法,便是先革除江湖之中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开始腐朽的大人物们,比如我们建业凌家。当他认为江湖整个从内到外干净了,百姓真正可以为自己做主了,才会考虑王朝或者国家的建立,才会来建立一种全新的体制。”

萧正风脸上的悲意渐渐敛去,点头道:“你说的对,师弟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地狱纪年》的编写,不就是他为了唤醒被压迫、被蒙在鼓里的百姓而踏出的第一步么?朕倘若当时帮了他,说不定,便能成事……朕没有师弟的魄力,朕果然,还是不如师弟。”

然而凌络轩摇了摇头,道:“错!陛下你错了!楚先生这条路,看上去雄伟壮阔,实则不堪一击!倘若真的按照这个思路进行下去,我中原大魏,如今只会变成一座破茅屋,风雨飘摇!”

萧正风眉头一挑:“哦?”

“因为楚先生没有考虑到最重要的一点是,能像他或者是陛下您一样思考眼下江湖,究竟合不合理的,只会是少数人。而在楚先生变革主体的普通百姓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做好相应的思想准备!他们想的,只会是成为江湖或者说是中原天下的新的贵族!而不是如楚先生想的那样,人人自由而平等!”凌络轩眼中尽是锋芒,道:“因为如今天下的资源、土地、钱粮,就只有那么一些!有人享福,就必然有人会受苦!楚先生想的是什么?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可这天下百姓呢?是不患不均而患寡啊!”

凌络轩在屋中踱了几步,大声道:“教化不行,则民心不定!生产不盛,则分配难公!老贵不满,则政令苦行!如此尚不完备便要匆匆行事,到头来……”

凌络轩看着萧正风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中原内部,战火四起!四海八荒,生灵涂炭!北胡南蛮,拍手称快!”

萧正风不是如李博一般的粗俗武人。只是稍加推演,一身冷汗便将要浸透身上的龙袍。

萧正风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天下可无有楚先生,但不可无有陛下!”凌络轩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萧正风,接口道:“陛下自认的所谓魄力不足,在臣看来,恰是张弛有度。民间俗语有云,贪多嚼不烂,中原天下,绝不可一口吃成个胖子。陛下自然对那些老朽权贵深恶痛绝,但为了天下,只能加以忍让,以求徐徐图之。这一点,才是一个开万世太平之人,所应当具备的气质!楚先生之勇,于江湖草莽之间,可为人称道,流芳百世;然而放眼天下,又怎可只凭一腔热血与天马行空,便以天下为盘,生灵为棋呢?”

萧正风久久不语。

一丝笑意自凌络轩嘴角缓缓流露了出来,他将语调放轻放缓,道:“我的皇上啊,您就不要再继续烦恼啦!今日之事,权当是日后的铺垫,切记缓缓图之,莫要江湖意气用事啊!”

萧正风吐出一口气来,看向了这个胸藏锦绣的年轻人,笑道:“好你个凌络轩,你今日将如此壮阔的画面摆到朕的面前,铺垫了这么多,合着是为你那老贼父亲求情来了啊?”

凌络轩的脸上终究是流露出了一丝无奈与苦意,长施一礼,涩声道:“臣再如何顽劣叛逆……终究也是人子。臣知道,臣之父亲心怀叛逆几乎是路人皆知,只希望陛下……能看在臣为大魏过往与将来所做的贡献上,在最后的时刻,给老父留一条性命。”

萧正风看着这个已经配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年轻人,轻叹一口气,伸手将之扶起。

“都言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谁来可怜孝子心呢?”

……

刘天南再一次身着战甲,登上了这座临时搭起来的土城墙。

早在其上观望远方的张丹青并未扭头,眼睛仍是看着远方连成一条绿线的若隐若现的草原,轻声道:“主帅,刘琮琤将军还未回来。”

刘天南“嗯”了一声,声音之中听不出来其他的情绪。他缓缓走上前来,和张丹青并肩而立。

眼中苍茫,心中苍凉。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儿,刘天南便率先开口道:“张门主……”

张丹青摆了摆手,轻声道:“既然已入大魏军队,便当以官职相称,风华门已然成了故纸堆里的东西,不复存在了,故而门主二字,无从谈起。”

那张俊俏的颇有些阴柔脸转了过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饱含深意地说:“就如同我只会称呼你为主帅,此战过后只会称呼你为将军,而再也不会叫你一声长安城城主,是一个道理。”

刘天南听懂了张丹青言语之中的意思,摇了摇头,道:“陛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张丹青不置可否。

“听闻张将军你仍为娶妻?你门中皆是女弟子,又从来不乏美貌,却为何不成个家呢?”

张丹青低下头来,轻声道:“我只当主帅是太过担忧思念刘琮琤将军,所以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苍茫美景做沙场。

白衣变血衣。

磨损胸中不平意。

王渊嘴角咳血,轻声道:“看来你我真要死在这里了。我终究离大宗师境界还差半只脚,能带着你一起在数万人马的围剿下奔逃半旬,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

刘琮琤肩扛冰魄长枪,脸色漠然道:“本来也没指望能活下来。”

王渊笑了笑,轻轻挑了挑斩龙剑尖儿,指了指对面的那十个未穿铁衣的草原人,道:“他们终于学聪明了,知道那军队来围杀我们两人,实在是得不偿失,于是就叫了这么几个家伙来跟咱们单干。好么,这才有了点儿江湖的意味!”

刘琮琤道:“上万人的军队并没有撤退,而是伏在周围防止我们逃窜。呵呵,瓮中捉鳖,倒是有些形象了。”

王渊苦笑道:“怎么就开始自嘲起来了呢?我堂堂剑宗宗主,可不想当王八。”

“由不得你。”刘琮琤道,而后缓缓举起了手中长枪。

蓄势待发。

……

一处几乎是由冰晶结成的山洞之中。

一位身披破烂道袍的枯槁老人,听着头顶之上的隆隆马蹄之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铁马冰河。”他自语道。

在他的周身。

散乱着一大片书写着蝇头小字的老旧纸张。

他坐在其中,像是坐在故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