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抱做一团，相互哭泣着。

这天是夫人生产的日子，所有的人都被叫去了正房帮忙，根本就没有人留心于大厅里新爬来的这个乞儿，即便是那个去叫官家的人也没能认出这个突然造访的人竟然是自家的老爷，抱着怀疑的态度到李管家那边去通报了一声。

两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李管家连连拭泪，擦了擦周采臣脸上的泥沙，颤声道，“老爷，您这一走半年，为何竟落得如此田地？”

周将军拭了拭泪，连连道，“我本带着人马已经走出包围圈，不曾想竟是落入了人家的陷阱之中，所有人都死了。我花了三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冷笑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便已经成这样了。”他尽可能的将这些不好的往事说得精简一些，不让自己太过于绝望，“听说，今天采芜生产了。”

李管家早已是泪眼婆娑，两条衣袖都已经擦得没了干地方了还不说，连连道，“夫人生了！对！夫人生了，是个男孩！”说着他忙要起身，“我这就去把小少爷带来，给您看看。”

周采臣却用尽力气将李管家的衣服给拽住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知道他们母子平安便够了！我吊着一口气回来，想知道也只有这些，我留下的所有钱财按照我原先的交代处理。”

“老爷！”李管家喊道。

周将军摇摇头，“算来我早就命以该绝，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赚了。”他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嘴里开始大口的喋血起来，大片的血渍飞溅在李管家的身上和地板上，但他的手仍旧抓着李管家的衣摆不放，“李管家，我死后，尸身不要让采芜看到，直接丢入白绫窟，就跟她说我已经战死沙场了。”说着，他又轻笑，“我不想让她那么难过！”话一说完，便阖上眼眸。

“老爷！老爷！老爷！”李管家扶着已经没有了人样的身子，早已是泣不成声。

这世间有千万种磨难，我最后能做的也只是让你不再那么难过！采芜，今天能回来，是我最大的遗憾也是我最后的欣慰！

李管家果然信守承诺，对外宣称最后逃出来的是一个雇佣的外乡之人，只安排了府上两个新入的家丁抬着送到了白绫窟。

一听所有人都死了，整个五原村都炸了。不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带着锄头木棍围堵在周家大院的门口，叫嚣着让周家偿命。

李管家担心这影响到罗氏坐月子，特意没跟他说这件事，还让她搬进了内院，减少别人的叨扰。

“这群人也忒不要脸了吧！”刘墨默坐在周宅的围墙上，看人将周府的大门堵了水泄不通，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阿六，狡黠的笑了笑，伸手去抓了自己腰间的锦囊。

“阎骨！”

一个陀螺应声从空中坠下，在碰到人的那一刹那却消失了。刘墨默大失所望，连忙站起身，“我的阎骨呢？”

“在你兜里呢！”毓秀嫌弃道。

刘墨默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果然从锦囊里摸到一个阎骨。

“叫你不好好学，现在连这种幻想梦境都看不破，往后出去了别说你是我徒弟了。”毓秀嫌弃道。

“……”刘墨默怨怼的看了一眼，终是不再说话。

大街上，秦婆正往这边走来。前线出了事，所有人都不愿再与周府再有瓜葛，自然也请不到奶妈，便由秦婆来做了个这个照顾的角色。

见秦婆过来，家丁立即便让了开来，只放出来一条通人的空隙。

入院子，便只听得见孩子的哭闹声。罗氏照顾孩子没有经验，半蓬松着头发，被江湖人称神算子的罗采芜对着那只小小的四脚吞金兽愣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哎呀夫人啊！你怎么把孩子这么放在床上了，这要是着凉了怎么得了哦！”秦婆冲上来，一把将孩子揽入怀里，“哟哟哟！小祖宗哟！可怜了吧！”

罗氏早已被这小孩弄得焦头烂额，见秦婆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下身道，“多亏秦婆了，要是让我一个人，还真招架不住这个小家伙。”

“这带小孩是个技术活，我们家那瓜皮也是我带的，只可惜那小子命太硬，出生时娘就没了，后来又摊上这事儿，也就只能跟着我。”她坐下身，“我们这些下贱胚子不如你们金贵，我也就让他一个人在家里闹一闹，晚上便陪他玩意一会儿。”

“辛苦秦婆了。”罗氏道，“我也是没想到生个孩子这么费劲儿。要不秦婆你下回把瓜皮一起带过来吧！把那么小一个孩子放在家里，你也不放心，带过来了正好也能给枫儿做个伴儿。”

“那可不敢把他带来。”秦婆矢口拒绝，连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道，“现在的周家宅院哪里是小孩子能进得来的，这屋里屋外都让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他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别再给人挤没影喽！”

罗氏有些诧异，抬头道，“周家宅院怎么会无端被人家围住的？”

“原来你还不知道呢！”秦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比划着，挤眉弄眼道，“就是从你生孩子的第二天起发生的事儿。那天不是说前线回来了一个人吗？那人还一回来就死了。”

罗氏更加迷惘了，“什么时候从前线回来过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啊？”秦婆张了张嘴，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原来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罗氏却像发了疯一般拽住了秦婆的衣襟，嘶吼道，“告诉我！前线什么时候回来人了！回来的是谁！”

“害！”秦婆连甩手，“回来的是一个外村的雇佣兵，爬回来就死了，李管家叫了两个小厮将人仍白绫窟去了。不过啊得亏那人就是雇佣兵，那要是咋村里人，还不得闹翻天了？

还有啊！听那回来的人说周老爷、瓜皮他爹还有其他人大家都死在那场战役里了，现在大家伙参与了这场战役的遗孀正在门外闹呢！说是要杀人偿命！”

罗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戳了一个洞，一瞬间有无数洪流朝她涌来，将她淹没，让她窒息，紧抓着秦婆衣襟的手指松动了下来。

原来他已经走了！连最后一声道别也没有就走了！他甚至还没来得急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还没有给他取上一个朗朗上口的乳名。

“哟！”看着罗氏失魂落魄的神情，秦婆一愣，连忙用手捂了嘴，压低了嗓子道，“这事儿李管家不会没有告诉过你吧！”说着，她左右张望了一番，狐疑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