悕雪快速翻过试纸，看到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悕雪快速在脑海中回忆，试图想起关于这句话的一切，悕雪不禁皱着眉头，双手环抱于胸前，似乎陷入了困境。

渐渐的，全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悕雪的身上，见悕雪一筹莫展，司马澄面色如常，但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情绪。司马昀则是握紧了拳头，口中喃喃，好像是在为悕雪加油打气。

裴玄灵环视全场，最后将目光落在悕雪的身上，见悕雪犯难，他饶有兴趣地摸着胡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荀廷则是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在悕雪身上停留片刻又马上看到了别处，似乎并不在意悕雪的情况。而左如晦还是一如既往地眉头紧皱，扫过每一个学生，一副不让人亲近的样子。

司马璟和司马烈分坐在外院两侧，司马璟气定神闲，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似乎胸有成竹。而司马烈看到悕雪踌躇的模样，不由得扬起了嘴角，眼神中带着戏虐的意思。

这时，已经有几位国学生拿起了笔，准备书写了，姜公公见悕雪迟迟没有下笔，心急如焚，忍不住跺了跺脚，曹公公也时不时地探头，观察悕雪的动向，还在趁人不备的时候，瞥眼看了其它的地方。

这道题出得有些难度，裴玄灵特意只截取了《尚书·大禹谟》一段话中的一句。

释经文，原本就不单纯是考察学生的阐述和理解，更重要的是在考察学生对于经文典籍的熟悉程度，放眼望去，已经有几个学生开始抓耳挠腮了，估计是记不起完整的句子了。

悕雪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是还是想起了句子的出处。

《尚书》相传是孔丘父在晚年集中精力整理的古代典籍，他将自上古时期的尧舜，一直到春秋时期秦穆公时期的各种重要文章资料汇集在一起，经过认真筛选，最终选出百篇，编纂成书。

而《尚书》中的《大禹谟》是记叙了大禹、伯益和舜谋划政事的远古史记。大禹是舜的臣子，他以治理洪水建立大功，后人尊称为大禹。谟是谋划之意。本篇首段记叙了大禹、伯益和舜谋划政事，所以才被称之为《大禹谟》。

司马澄也看到了题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悕雪没有出声，但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手也跟着上下摆动，司马澄便知道了，悕雪想起了。

之前，司马澄每晚陪悕雪读书，一遇到要背诵的经文，悕雪就开始犯难，最后为了排遣背诵的枯燥，她就会起身，在书房踱步，而且手上也时不时地带着一些手势，才将这些经文一篇一篇死磕下来，而这篇悕雪背过，司马澄有印象。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悕雪一字不落地默念完了全文。

题中的“水、火、金、木、土、谷“意思是”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东西又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

而一开始提到的“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则是在说，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上，把”六府“都安排好了，那就叫“惟修”，就能把人民养好。

悕雪渐渐理清了思路，也终于舒展开了眉头，露出淡淡的笑容，开始提笔写字。

裴玄灵站在学堂门口的台阶上，俯看众人，他选择这句话的原因有二。

其一，此书集孔丘父的思想和真实史料于一体，被后人崇为儒家“五经”之一。相传孔丘父编成《尚书》后，曾把它用作教育学生的教材，由此可见，《尚书》极其重要的地位，值得一考。

其二，是此句中提到的“水、火、金、木、土、谷“，代表世间六个方面的事务，国子学生来自大豫各地，有的出身书香世家，有的天天在军营里牧马，所以为了顾及到这些不同，裴玄灵特意给学生们六个选择，在谈理解时，不同的学生可以各有侧重，不至于无话可说。

而其实，除了治理“六府”，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

这里，大禹提到了有“三事”应当配合，即“正德、利用、厚生”，意思是用休庆规劝人民，用威罚监督人民，用九歌勉励人民，人民就可以顺从而政事就不会败坏了。

裴玄灵见此刻，悕雪下笔如有神，不禁想起，在悕雪在读到这一部分的时候，小皇帝对于“威罚监督”这一点非常不解，虽然自己多番解释，悕雪最后虽然妥协了，但内心深处似乎仍在抵抗这种思想

裴玄灵便觉得悕雪只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而非能成大业的君主，但他也知道悕雪夜夜苦读，有着为大豫创盛世的雄心壮志，但一直这样仁慈下去，那么等待的她就是不久后再次腐坏的大豫，或者是没有她的大豫王朝。

一想到这里，裴玄灵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看着眼下这些国学生，他们其中有人才华横溢，学问和处事都远超悕雪，有人潜力无限，假以时日必能有所建树，将来他们都能成为大豫的中流砥柱。

但于此同时，他们其中，有人性格也如般，对功名有着极度的渴望，或许弄不好，就会变成第二个司马烈，也有人天性善良，容易受到他人蛊惑。

裴玄灵起身，绕着外院走了几圈，走到众生的背后，远远凝视着悕雪瘦小的背影，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就是那个瘦小，仁慈的君主，能引领着豺狼虎豹、狡兔恶犬与之共舞吗？

过了一会儿，司马澄见悕雪又放下了笔，而瞥眼看了一眼她的试纸，发现她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估计是阐释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悕雪再次双手环抱于胸前，时不时抬头，搓捻着自己的下巴，在思考接下来理解的部分，这时她想起裴玄灵说过的话，谈理解时可以引用有相同意思的话，既展现了自身更为丰富的学问储备，同时也可以体现自己触类旁通，能够在经文间融会贯通的能力，能使得释文更有深度。

悕雪低垂着头，不久，嘴角上扬，而后抬头，再次拿起笔，写下了孟轲的名句——“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也。”

简单阐明了“六府”要如何治理——就像不要违背农时的规律，那么粮食就不会缺乏。不要用细密的渔网在池塘里捕捞小鱼，这样才会有更多的鱼。

孟轲被称为“亚圣”与孔丘父一样在儒学中有着重要的地位，想必没有比他更有分量的引用了，悕雪写完，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