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绝对理性分析，亚当口中的那500吨“期货黄金”现阶段算不上十分理想的投资目标。

伊德瑞斯先生背靠托马斯阁下，且与国防部内的其他高官也颇有往来。利用这些现成的情报网，“庶子”自然也对赫默阿人近段时间的动向有所耳闻。

在松博特半岛即将迎来变故的前提下，转运黄金的计划不仅涉及人民阵线和安那其联盟的矛盾，同时也不得不面对域外大国的强势干涉。

选择在此时下场不仅意味着投资人必须承担随时强平、爆仓的风险，甚至还有可能破坏掉他一直以来小心维护的良好商业信誉。

然而即使存在如此众多的客观不利条件，伊德瑞斯依然选择了跟进。

...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当然不只是对亚当上尉的信任。

对于在残酷商战中沉浮多年的伊德瑞斯而言，与刚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谈“信任”未免太奢侈了一点。

他之所以果断下注，更多还是由于内部环境的变化正让伊德瑞斯先生逐渐失去守株待兔的资格...他明白如果再不想办法改变现状，之后的处境还会更加艰难。

比起随波逐流听凭摆布，伊德瑞斯更愿意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与其在可预见的将来失去把握机会的能力，倒不如乘上亚当上尉带来的这阵东风，充分利用那些暂时还能够被他调动的筹码。

...有趣的是，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谈判双方的立场便立刻出现了反转。

在亚当上尉保持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态度小心推敲了一晚上之后，现在终于轮到伊德瑞斯先生揣摩对方的心思并主动释放善意。

“我知道短时间内无法打消您的顾虑，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偏偏接手的项目又如此重要，在缺少互信基础的情况下很容易造成事倍功半的问题...这样吧，为了回馈您的诚意，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消息希望能与您分享。”

“...”

被拉住胳膊的上尉刚刚经历了主观情感的大起大落，要说这时候对伊德瑞斯先生没有埋怨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他没有放任自己被情绪左右，反而快速收敛气场调整好心态，用实际行动示意伊德瑞斯先生继续。

“不久前，托马斯阁下曾委托我处理一笔来自格里琴地区的大宗商品贸易...

虽然‘橄榄叶’投资集团通常活跃于期货市场，对现货市场的干涉相对有限，但为了控制原料成本，格林家族名下的几家电线填料厂都要依靠格里琴提供的铝土矿维持日常生产，所以我们一直以来都与对方保持着比较良好的长期合作关系，但由于贝尔肯半岛近来的变化，我们的进口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

“‘橄榄叶’投资集团？”

亚当捕捉到了其中陌生的新名词，果断开口提问。

“只是个私下的称呼，代指由托马斯、布里斯托尔阁下为核心，国防部其他常任官员为骨干成员的联合投资集团。”

“这么说国防部的行政官员实际上已经组成了政治同盟？”

“也不尽然。”

伊德瑞斯微微摇头

“这个组织的诞生最初单纯只是因为形成规模效应后更方便进行市场操作罢了...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团结，我根本没办法维持到现在，更不会出现这次内部分裂的危机了。”

“原来如此，请继续。”

亚当没有追问伊德瑞斯过去这些年到底如何在这个小团体中保全自身。

按照对方言语中的逻辑，明显是把重点放在后续的分裂危机之上了。

“西大陆局势整体趋于紧张，罗斯泰德总督府的统治也出现了危机。地中海东岸的动荡影响了贝尔肯各地的航运，我们的生意自然也不能幸免——通常情况下，橄榄叶联盟完全可以通过当地有力人士的帮助向各地方势力施压，维护现有的贸易路线。但这次组织内部的意见却出现了分歧...”

说到这儿，伊德瑞斯先生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凝重之色。

“部分成员担忧过于强硬的意见表达会造成西西里方面对贝尔肯半岛的过激反应——在现阶段已经确保了直布罗陀海峡的安全之后，某些人显然不愿意在地中海东岸引起新的纷争。”

...表面上看，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但如果带入橄榄叶同盟现今的政治态势，就很容易发觉其中的矛盾之处。

“就算意见存在分歧，国防大臣加上常务次官，这样的阵容还不能掌握联盟内部的话语权？”

“问题就在这里...布里斯托尔阁下与托马斯阁下之间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由于我的远房堂叔很清楚以自己的政治威望暂时还不足够担当国防大臣的职务，所以在没有外力压迫的情况下他们当然可以合作共赢。”

“那么这次的外力来自哪里？”

亚当直指问题要害，而为了表示诚意，伊德瑞斯先生也没有隐瞒。

“往根源上追溯，这种变化的源动力明显来自于新任首相执政以来为推进经济改革做出的权力再分配。

第326章 逐渐明朗

自称“联合主义者”的沃里克首相在用人及决策方面明显更偏向实用，立场相对模糊的托马斯与布里斯托尔虽然能力不差，但面对改革造成的矛盾及阻力，他们和稀泥的态度显然不受首相大人的待见...正巧，首相在国防部里还有其他盟友。”

“这就难怪了。”

结合此前斯宾塞老爷子给出的建议，亚当马上意识到伊德瑞斯先生此处暗示的就是最近火速上位的福克斯伯爵。

同时，通过汇总各方提供的线索，上尉终于对国防部各派系的斗争状况有了相对清晰的认知。

——现任国防大臣布里斯托尔与常务次官托马斯以及其他保守派官员私下组成了搭政治便车赚黑钱的小团体，形式上掌握着国防部的话语权。

但在“橄榄叶”内部，各主要带头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人想象中那么紧密，尤其是当相对强势的沃里克首相上台之后，新入局的海军大臣福克斯彻底搅乱了原本的平衡。

排除军方派系的干扰，这些行政官僚内部想必已经进行过一场普通人看不见的较量，而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是福克斯伯爵占据了上风。

而按照权力游戏中赢家通吃的潜规则，失败方输掉的自然不可能只是目前被放上台面的筹码那么简单...综合之前提到过的传统贵族在政府内任职席位的潜在上限，托马斯与布里斯托尔其实都是伯爵大人进一步升迁的绊脚石。

“首相大人这是准备在国防部搞一次大换血？”

“不，沃里克首相的高明之处正在于此。

他没有把国防大臣和常务次官同时当做敌人，而是主动摊牌，对两人摆明自己的政治诉求…至于具体如何匹配这些要求，完全交给他们自己决定。”

“原来如此…”

这是标准的囚徒困境。

面对沃里克开出的“无理要求”，明面上看只要托马斯与布里斯托尔齐心合力共同分担，未尝没有与首相对抗的资本。但由于双方在保守党内地位的差距，国防部的小团体即使报团取暖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在顽抗到底也未必能保证全身而退的情况下，道德底线相对灵活的政客们难免要生出其他心思...双方都明白，只要其中自己出卖队友提前与首相私下达成协议，那么就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所在阵营的政治利益不受侵害。

至此，游戏的性质彻底改变了。

盟友之间的反目只在眨眼之间！

伊德瑞斯先生明白，也许现阶段商业层面似有若无的阻力体现的还不明显，但隐藏在种种苗头背后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却终归难有调和的余地。

进一步看，由于托马斯与布里斯托尔职位上的高下差距，年轻的格林很清楚自家远房堂叔在竞争中处于相对不利的位置。

他虽然很希望托马斯阁下倒台从而帮助自己摆脱受制于人的状态，但前提是必须要在常务次官彻底失势之前与对方实现脱钩...不然作为失败者的党徒，他又凭什么独善其身，甚至东山再起？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想您完全不需要怀疑我的诚意。

我们的目标虽然并不完全一致，但同样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只要各司其职、各尽其力，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彼此最可靠的盟友。”

“也许吧。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say all i know and without reserve)”

“如果只是布里斯托尔与托马斯之间的博弈，为什么不趁机投靠国防大臣？”

“很简单，因为权力是不能被分享的，所以我不信任沃里克首相给出的承诺——或许布里斯托尔阁下能在短期内暂时保全自己，但长远来看，福克斯伯爵不可能容许国防部内有其他势力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那为什么不投靠最后的赢家呢？”

“不管是沃里克首相还是福克斯伯爵，他们的控制欲比起我的堂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已经厌倦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如果有机会我更愿意跳出这个圈子。”

听到这儿，亚当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恕我直言，我不相信以您的性格会甘愿做一个普通人。”

“不，您误会了亚当上尉，我只是不愿意再替别人打工卖命而已——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大有其他发挥才华的地方。”

说到这儿，伊德瑞斯先生又重新恢复了满脸微笑的模样。只是与初见时相比，他的眉目间更多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

人与人的际遇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慈善晚宴进行的同时，远在松博特半岛的小记者却不得不冒着初春的严寒以及随时可能被王国情报局发现的风险，再次与赫米斯奥格派来的帝国间谍接头。

事实证明，迭戈此前放出的假消息发挥了作用！

在他同时向两边通风报信的骚操作之下，王国军情局晚了一步没能拦截到赫默阿运往哈米尔卡的新式装备，但帝国这边还是在敌方情报组织突如其来的搜查之中暴露了部分据点，损失了大量宝贵的情报人员。

影子少校库伦塔尔对此事大为恼火，下令彻查一切可能导致情报泄露的途径！

遗憾的是，由于往哈米尔卡运送武器继而策划市内暴动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有通知过小记者，导致帝国情报部门完全没有对迭戈产生过怀疑…在一开始就排除掉唯一正确的答案的情况下，赫米斯奥格四处抓内鬼的调查行动越是深入就越是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

最终在经过三轮惨无人道的内部筛查之后，库伦塔尔少校得出结论——内鬼不在松博特半岛，一定是赫默阿国内的情报机关出了问题！

为此，少校郑重其事的提醒上级主管部门“内鬼的级别可能超出想象，为了确保秃鹰军团在半岛地区即将开始的第二轮攻势顺利进行，后续作战情报将直接通过绝密途径向指定负责人汇报，从根本上杜绝敌特渗透的可能。”

不知内情的上级主管部门认可了库伦塔尔的说法，在组织内部开启了规模更大的自查自纠行动，同时高度赞扬了驻卡斯蒂利亚情报机关高效迅速的应急对策能力，有效保护了新装备的安全。

得到嘉奖的库伦塔尔少校松了口气，多少排解了一些因加泰罗尼亚境内情报人员受损而产生的懊恼之情。

但身为替正面战场提供情报支援的特务机关，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老老实实做完。

秃鹰军团那边在收到报告以后已经明确表示没有更改行动日期的计划，针对哈米尔卡的空袭将在21日准时发动。

因此赫米斯奥格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确定除去新装备运输的情报之外北方军到底有没有掌握帝国空降兵发起攻击的具体时间。

他马上想到了不久前再立新功的菲尔比先生——自从对方主动登门寻求合作以来，前前后后已经提供了许多有关半岛战事及地联组织的重要情报。

虽然特克斯科战役前针对“告死鸦”的刺杀最终没能奏效，但小记者的专业素养还是得到了组织内部的统一认可。

鉴于此次情报泄露事件原本就是菲尔比先生最先发出示警，库伦塔尔少校立刻派出专人向小记者转达谢意，并给出了下一步的任务目标…